1
那時,他住在租來的公寓里,總覺得房子太大,身體很冷。所以,便由著網上看到的帖子領養了一只滿月的小貓。
呵呵,那只披著虎色毛皮的小東西,剛好可以放在他的外衣口袋里。它的主人是一個留著梨花頭的女孩,叫頌。頌有些害羞,眸子很黑,深深的,閃爍光芒。
她送了他一程又一程,因為舍不得貓咪。
他與頌在呼嘯的地鐵站并肩站著,并無太多交談,最后,他出站,她停留,并對他鞠了一躬:貓是有胡子的女孩,我家可可就拜托你了,好心人!
她的樣子讓他覺得好笑,很像日本動漫里的美少女,真誠,甚至虔誠的樣子。
他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從此便和那只叫可可的貓咪相依為命。
頌在第二天就發短信來問:它好不好,習慣新環境么,吃了什么?
他一一作答。
到了周末,她打電話來問,是否可以來他家看它。他應允,她掛電話的時候很高興。
這一次見她,她好像變了一些,大概是化妝了的緣故,看起來,有那么一點女人味。她在他的房子里很拘謹,她的目光總會落在他身上,又在他發現的時候逃離。
她抱著可可坐在沙發上時,安靜得很像一幅畫。
于是,他便很想把她畫下來。
那幅畫,他畫了3個小時,頌真的是安靜又內斂的女孩,那3個小時,她抱著可可,真的就那么一動都不動,直到他放下筆,走到她身邊,拍了她的肩說好了。
頌很喜歡他畫的她,只是好奇,為什么畫上的自己沒有嘴唇。
他解釋說,嘴唇于我來說,比眼睛還難畫。蒙娜麗莎的嘴唇,那個畫家花了12年。
2
頌開始每天發短信來。有時問可可,有時無事找事地說一些可有可無的話。
頌喜歡他。發現了這一點時,他不再回她的短信,也沒有接過她的電話。
她第二次來他家,并沒有打招呼,她像一只擠破紗窗闖進來的蚊子,是不速之客。她穿著露肩的小黑裙,帶著大束的薰衣草假花,看著只穿著內褲的他,有些尷尬。
他靠在門邊,沒有接受她的禮物,也沒有讓她進門。
他說,如果你舍不得可可,就把它帶回去好了。
他說,我不會喜歡你的。我只喜歡富婆和大胸女。你走吧。
頌的大眼睛開始變成水庫,蓄滿眼淚又奔涌而出。她把薰衣草塞在他手里,然后跑開了。她飛快地下樓,抹著眼睛。
他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心疼。他傷害了一個真心對他的女孩。
之后很久,頌沒有再打電話或發短信,他的手機變成死尸。
有那么一個深夜,手機突然復活,一個陌生的女聲罵他混蛋,說頌在酒吧喝醉了,打碎了瓶子要割腕,如果他還是人的話,就立刻過去找她。
他說,我不是人。
掛斷電話,他干脆關了機。
難以想象,一個只有兩面之緣的女孩,為什么會如此狂熱地愛上他,甚至去尋死。
如果她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還會如此迷戀么?
3
他28歲,沒有工作,沒有愛人,沒有孩子,沒有錢,一無所有。
他晃蕩于街頭,走很多路,坐很多車。他幾乎坐遍了那個城市所有的地鐵和公交。他見很多人,又與他們擦肩而過。后來,他認識了玫瑰。
也許她不叫玫瑰。她叫別的名字,她叫什么都不重要,她在他看來就像一朵玫瑰。枯萎的,缺水的,瀕死的玫瑰。
在公交車上,他們相識,車子急剎車時,她站不穩靠在了他身上。
他看了她一眼,便決定跟著她。他跟著她下車,跟著她走了很遠,直到她回頭來問他,想干什么?
她和他一樣,一無所有。沒有工作,沒有愛人,沒有孩子,沒有錢。
她35歲,應該比他還絕望吧。
他跟她回了家。在她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的房間里親吻,撫摸,脫光對方,倒在了那張硬板床上。
他與她做愛,像愛著自己那樣。
她也是,她說她8年沒有碰過男人,8年。
她的指甲毫不客氣地刺進了他的背,劃傷了他,他在疼痛中和她一起尋找極致的快樂。
后來,他們抽煙,躺在床上聊天。他問她,那8年,你在哪里?
她說她在坐牢。
她最年輕的時候,愛上了自己的老板,一個有婦之夫。做財務工作的她為情人頂下所有罪責。他說等她出來,就會娶她。可是8年,他沒有看過她一次。
她出來后,也找不到他。他的公司早就不在了,他也舉家移民加拿大。
看看,她曾經被如此負過。可是,她還是想念死了他和他的味道。
他們又來了一次,他們都閉上眼睛,她在借著他的嘴唇、他的身體想念那個人,他也是。
4
那天,從玫瑰的房間里走出來,陽光非常好。他想起紀伯倫的詩:我的心曾悲傷七次,第一次,它把成功寄希望于僥幸。第二次,當它在空虛時,用愛欲來填充……
昨夜,與玫瑰的愛欲,填充了他的空虛。他與她如此相似,看著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第三天,他回去找她,卻發現人去樓空。
玫瑰,她像幽靈一樣,出現在他的生命里,一天,只一天就消失了,卻讓他無法忘記。她變成一尊石像,安靜地立在他身體的某處,在日后的很多個夜晚,看著他躺在床上,好像在不停地問他:穆勒,你該如何走完這一生?
他該如何走完這一生?
他母親在半年前去世。可是他卻有3年沒有見過她。她在他腦海里還是3年前的樣子,沒有白發,笑容很溫柔。總在喊他吃晚飯。
穆勒,吃飯了。
穆勒,回來吃飯。
穆勒,這周末能回來吃飯么?
可是,她喊他那么多次,他卻只回應過寥寥的幾次。
他在干什么呢?他28歲之前的生命在做什么呢?他在傷害她,也傷害自己。對一個母親最大的傷害,就是孩子。他這個孩子就是這樣不爭氣,不聽話,自以為是。
他愛過一個女人。她有著舒淇一樣的嘴唇,他無數次在她的嘴唇上淪陷。他畫她的嘴唇,畫了無數次。可是,每一次她都說不像。他愛她,勝過自己,勝過母親,勝過道德感和理智。
可是,她并沒有愛過他。她傷害他……
5
頌,她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女孩。她也像他,當年的他那樣,迷戀著一株有毒的植物。不了解它的根,它的果實,它的害處。
她沒有自殺,她又出現在他面前,靠在他公寓門前的墻壁上,對他說,嘿,這是你的新鄰居,以后,就拜托你了。
那時的貓咪可可已經4個月了,身體長大了許多,帶著小鈴鐺跑出門去,看自己的舊主人。
她抱起可可,臉貼著它的皮毛,很溫柔。
他的新鄰居每天都來打擾,要他幫忙。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時只是打死一只蟑螂。有時他愿意幫她,有時不理她。
她說,嘿,穆勒,你別再戴面具。
他依然無工作,每天坐車,要坐遍所有的公交線路。他坐在車上,看著沿途的景,窗外車水馬龍,他不知道去哪里。
有一天晚上回去,他忽然很想畫畫,畫公交車和地鐵,還有發生在那里的故事。
他用最簡單的筆觸畫成漫畫,掃描到電腦,放在新開的博客上。他忽然發現這是他能做的事情了。他要畫畫,給所有人看。告訴他們這個世界上的美好與邪惡。美好與邪惡之間,往往只差一步。
他依然白天外出,晚上回去畫畫。因為身心投入,他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窗簾被換了,床品也換了。洗發水也變成薰衣草味。甚至,他的睡衣上都結滿了小草莓,他穿著那睡衣從背后看上去,就像一個略微發福的婦人。
他也沒有注意,可可越長越大,有時甚至夜不歸宿。
他更沒有注意,那幅他畫的“頌抱著可可的畫”變了樣子。那上面多了一個嘴唇,紅色的,唇膏印上去的。
他沒有見過什么別的嘴唇比她更美了,比舒淇的還美。
等他注意到這一切的時候,是某個下午,他靈感來了提前回家,看到他的家里,系著圍裙的頌正在幫他擦地。
她是怎么進來的呢?她潛入了他的家里,竟然如此無聲無息。
她絞著手指說對不起,有一次他插在門上的鑰匙忘記拔,她偷去配了一把。
她逃開了,小鹿一樣飛快地逃開了。他廢舊的青春,突然就從她嬌小的身影里,透出了金光來。
他忽然覺得,她是個強盜,他曾經沉淪痛苦的心,剛剛蘇醒,便被她偷去了。
尾聲:頌的自白
那個男子,穆勒,我在許多年前見過他。他是我的大學師兄。他畫畫,導師們說起他來,都說他有才華。他作為出色畢業生來母校演講過一次,我坐在第一排,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最喜歡什么動物?
他說,大象,大象一生只愛對方,并且站著死去。
我第一次找到和我一樣喜歡大象的男子,并且對他動心。只是當時他身邊有另一個女孩,后來聽說他吸毒,被送戒毒所,與女友分開。再后來,他出來,我沒想到,我們會因為可可再次相遇。
他并不認識我。甚至,他從來沒有記住我。但是我卻記得他,即使他很壞地對我,我依然相信,喜歡大象的男子,都內心純良。于是,我讓我們的故事繼續了下去。
現在,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