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出生的這個家,是最純粹的弱勢群體了。你看,父母雙親早年土里刨食,后來見可以入城了,便放開了幾畝薄田,到城里來淘錢。可一介無資本無根基的農民,要在城里安身立命,他會遇上多大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就說她的父親上街叫賣的三輪車吧,風里來雨里去的,也沒掙上幾個錢。母親呢,一條水果擔沿街推銷,肩膀被磨得紅腫不說,那把秤也常常被繳,有一天在樹蔭下歇歇氣,一眼看見穿制服的來了,挑起擔就逃,可最終是挑擔負重的怎么能逃過空身的?
她是個三年級的學生。在學校,因為是黑戶,常常受到同學的譏笑與歧視。用父母艱辛掙來的錢買來的學習用具,也不時地被那些城里的同學大大咧咧地借走,卻永久地失蹤。而這些她都能忍受,最不能接受的是那天她親眼看見了自己的母親被繳扁擔那一幕,她傷心得哭了。還有,她的老家也跟著出來了一幫人,一共二十八個,都在城里艱難地尋食,當然,她這個時候還不知道有弱勢群體的說法。只是她知道,這些人是十分需要有人扶持。
于是,在自己小小的年紀里便確立了一個想法,長大了我一定要嫁個官,看誰還敢欺負我欺負我的家!
日子就在痛苦與磨難中悄悄地過去,她也在屈辱與忍受中慢慢地長大。長大了的她,是個十分標致的姑娘,是個人見人愛的靚女。可在她的心中,自己誰都不能愛。她自定了標準:非官不嫁。
她家太需要一個官了。
在小城,這個標準是高了點。不過,她情愿等。
最終還是讓她等到了,竟然有位29歲的小伙,是位副局長。于是,他們順理成章便結了連理。婚后,也不知是男人官運亨通還是算命先生所說的她有旺夫益子之命,反正副局長升了局長,后來又成了副市長。她也生了個女兒,且小姑娘長得跟她一樣清秀可愛。
她的一家自然順氣了,她的父母再也不用沿街叫賣了,她的小女上學自然沒有人欺負了,相反還得到了額外的照顧。只是,她慢慢地覺得又缺欠了什么,而且這種缺欠是越來越叫她受不了。
男人不斷升遷,可隨著職位的高升,回家的時間竟是越來越少了,以致近年來,連回家吃頓飯都成了稀罕,能回來睡上一夜,能跟他親密上一回就更是幸之又幸了。
她便成了活寡。成了活寡的她,有一天讀到了唐詩,一首王昌齡的《閨怨》讓她哭泣了多回,心里不由地嘆,是啊,真的是“悔教夫婿覓封侯”!
這一晚是星期六,她們母女在一起看電視。自從他升了副市長,每晚的本市新聞是她必看的節目。
這一晚,他又在電視上出現了。
讀一年級的小女叫了起來:爸爸!媽媽你看,爸爸坐中間。媽媽,我要爸爸。
她的淚水悄悄地流了下來。
女孩見了:媽媽,你怎么不高興?
不,媽媽感冒了。
可是鼻不塞,也沒有打噴嚏呀,怎么感冒了?
他在臺上嚴正地宣布著什么,臺下一片掌聲。
女孩很激動,媽媽,當官就是好,長大了我也要嫁個官。
她一把拉過女孩,緊緊地摟住:傻囡,不要,千萬不要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