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給我講一個女人的故事,這個故事有一個最老套的開始。女人年輕時,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嫁給了一位憨厚的老實人。女人美麗而優(yōu)雅,即使穿著粗布衣服,也總從容自若,清逸脫俗。男人沒有什么文化,從沒想到自己會擁有這樣一個天仙般的美人,他認真地伺候著他的女神,小心地不讓她受到半點委屈,用工人階級最樸實的辦法盡量地將女人隔離在各種沖擊之外。女人坦然地接受丈夫?qū)ψ约旱暮亲o,嘴角總是掛著一絲淡然的微笑。微笑著上班,微笑著下班,微笑著接受老公對自己奉若神明的愛——細致而拘束。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滑過,平靜得沒有在女人臉上留下一點痕跡。他們一直沒有孩子,女人不喜歡,男人也不強求。女人就是這家里的孩子,男人守著女人,感覺殷實又滿足。
那一天,無風也無雨,是最平靜的一天。女人帶著一貫的微笑下班回家。就在那一天,女人看到了男孩兒,那個讓她突然想要呼吸的男孩兒。女人凝視著他,許久,燦爛一笑。那笑容,即使在絢麗的夕陽下,也讓人有定格在一瞬間的錯覺。
女人笑著回了家,那笑容是如此與眾不同,引得鄰居大媽們放下手中的活計,個個若有所思。女人笑著給男人做了飯,然后靜靜地等著男人回來。男人一進門,就覺察到不同。他看著桌上的飯菜,警惕地坐下,狐疑地看著女人。女人笑著,笑容灼傷了男人的眼睛。男人覺著眼睛莫名其妙地模糊起來,他使勁地揉著自己的眼睛,好像這樣就可以把不安揉掉。女人平靜地說:“這頓飯是感謝你這么多年對我的照顧,可是,我要走了。”男人還在揉他的眼睛,他說:“我的眼睛壞了,我去衛(wèi)生所找老張看看。”男人逃出了家門,在自家門檻前坐了一宿。女人安靜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包袱。
男人跪著求女人不要離開,又鎖著女人,最后甚至打了他的女神。女人一直淡淡的,掛著那絲若有若無的,近似透明的笑。終于,男人拗不過女人,放她離去。
女人與男孩是舊識。在男孩兒小時候,就說長大要娶姐姐為妻。在女人與男孩兒重逢那天,女人相信男孩兒是認真的。于是,她們結(jié)了婚。人們常可以看見男孩兒騎車載著女人在街道飛馳。女人銀鈴般地笑,放縱般地幸福。漸漸的,流言多起來。有人說男孩兒有外遇,有人說男孩兒酗酒,有人甚至說聽到男孩兒打女人和女人嚶嚶的哭聲。無論流言如何,女人都面帶著幸福而滿足的笑容,上班、下班,細心地照顧著男孩。
這樣過了許多年。女人生了一子一女。女人一直深埋于這個家庭,過著平淡而瑣屑的日子。她細心地料理家中的一切,呵護著自己的子女,也像照顧孩子般體貼著自己的丈夫——那個永遠生活在童話中的大男孩。生活就是這般有趣,從女神到女仆,就像是一個完整的輪回。在閑暇時,女人喜歡躺在搖椅里,搖啊搖,不知是否會搖到前夫身邊,想到那個恍如隔世的家。
故事的最后,男孩兒因病先于女人離開人世。在男孩兒死去的那個晚上,女人也自殺了。在搶救過來后,子女勸她:“我們知道您與父親情深誼重,可您也該想想我們,我們都需要您啊。”女人淡然道:“我并不喜歡孩子,我是因為你父親喜歡才生了你們。”
故事講完了,我與朋友相對無語,唯余一聲嘆息。原來一份執(zhí)著的愛是這樣的吝嗇與涼薄。一切盡去,唯余愛情,是怎樣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這在常人眼中,怕也是一種變態(tài)的情結(jié)吧。可是,我總會想起那個躺在搖椅上搖啊搖的女人,她一定沒有回想她做女神時的生活,那時的她只是沒有呼吸的一具行尸走肉吧。在搖椅上的片刻,她腦中閃現(xiàn)的只會是那立志要娶她的小男生,那街角定情的凝視,那奔馳的自行車……那些關乎愛情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