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戀愛時,幾乎所有人都反對。她柔美嫵媚,嗓音甜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縣劇團小有名氣的角兒,唯一的不足是,不能正常走路。小時候,她得過小兒麻痹癥,要坐輪椅。他是一名普通的士兵,里壯敦實,沉默寡言。
那一次,她去他們的部隊演出,歌聲一起,滿場皆驚,他更是心醉神迷,從此不能自拔。
雙方父母都反對,他是家中獨子,雖然木訥沉默,但要找個能幫他洗衣做飯的女子,也不是難事;她雖有殘疾,可是能歌善畫,身邊不乏追求者,他是最普通的一個。
有人說,他娶她,是為了退伍后能留在縣城;也有人說,她嫁給他,只是想找一個不花錢的保姆。他家人的反應尤其強烈,帶人到他們租住的房子里幾次三番地鬧,摔盆砸碗,惡語相向。他回來,看著一片狼藉的家和淚流滿面、孤單無助的她,心抽搐似的疼。他抱住她,流著淚,說:“沒關系,我一個人疼你就夠了。”
洗衣、做飯、擦地板、刷馬桶,他從不讓她動手;她喜歡的東西,再貴,他也舍得買;別人說她是他的累贅,他會急紅了臉,跟人辯解,說她是什么都能做的巧媳婦;她任性,有時候跟他吵架說狠話,他從不接招兒,嘿嘿一笑,由著她罵,端盆熱水給她洗腳按摩……
在他的疼愛和呵護中,她幸福地走進婚姻。相濡以沫的感情,讓這對不被世人看好的夫妻,成了幸福婚姻的典范。她以為他會這樣疼她一輩子,以為幸福就是這樣,在平淡瑣碎的日子里,相守到老。
結果,他被查出患有絕癥。拿著那張化驗單,他在馬路邊坐了整整一天。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他目光空洞,表情呆滯。他不怕死,可是,他怕自己死后,再沒有人疼她。
當初,家人強烈反對,結婚后,他從沒帶她回過家。那年春節,他死纏硬磨,非要她隨他一起回去。此前,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倘若有人給她臉色看,她立馬返回。
那天一下車,她就驚呆了,眼前的男女老少,擠擠挨挨,百十號人,把小小的鄉村車站圍得嚴嚴實實,這些人都是來接她的。他們笑著迎接她,像迎接凱旋歸來的英雄。原本反對他們的公婆叔姑,對她格外親熱,呵護有加。她的心軟化了,潤濕了,像一朵花,嬌嬌顫顫地展開嫩嫩的蕊。
一進家門,他就開始安排兩個人的日程。之后,每天,他推著她,挨個拜訪村里的鄉親,見人就夸:“我媳婦畫的畫得過獎,歌也唱得好,不信,唱一首給你們聽。”她就唱起來,《父老鄉親》、《白發親娘》……
那些天,她像個備受寵愛的公主,走到哪里都有掌聲和笑臉,都會受到特別的照顧和關愛。他的父母更是把陽光最燦爛的房間讓給她住,還變著花樣做她喜歡吃的菜,他們是真真切切地把她當女兒來疼。
那些天,她像一只快樂的鳥,走到哪里都是一臉的陽光。私下里,她悄悄對他說:“原來,不只被你一個人疼才幸福,被大家疼,更幸福……”
看著她臉上綻開的幸福笑顏,他揪著的心,略感欣慰。
從鄉下回來,她的感覺也不一樣了。小區里的鄰居、門崗上的警衛、超市里的營業員、小飯店的老板,就連馬路邊賣水果的小販,見了她,都會親切地和她打招呼,和她說笑話,幫她推輪椅,把最新鮮的水果和蔬菜賣給她。她覺得生活不一樣了,以前,只有他一個人寵愛她,現在,似乎所有的人都是愛她的。她想,原來世界是這么美,這么暖啊。
兩個月后,他悄悄地去了。從他發病到去世,直到火化,她都沒有流一滴淚,她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他去了。
婆婆和小姑要接她到鄉下去住,怕她一個人生活不好。婆婆說,這是他的遺愿,臨終前,他特意跑回家,懇請所有人代他疼愛她……
她沒有拒絕,因為她知道,他希望她能像從前一樣幸福地生活。
那天,她在整理衣柜時,忽然發現里面有很多紙條,上面是他遒勁的筆跡:“我將不久于人世,請代我疼愛我的愛人。”
她的淚水終于洶涌而出。有他在,一個人疼她就夠了;他不在了,全世界的人都疼愛她,他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