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人張名叫張楚,是個中文系插班生。顧名思義,蠟人張的絕技是做蠟像。但寢室不是蠟像館,學校里也沒有工作間,展示和制作的空間都不夠,所以蠟人張做的其實不是蠟人,而是蠟貓蠟狗蠟兔子和各式各樣的蠟娃娃。
這些娃娃都有一個共同點——會動會說話。在去5教6教上課的路上,常能看見有些女生騎著自行車,書包后面拉鏈上掛著個說不出什么物種的娃娃,如果交通擁擠有人不慎碰到了它,它就會發出“有小偷!有小偷”的叫聲。引起行人側目,它又會說:“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啊?”于是眾人哄笑,而它又會再蹦出一句:“你笑屁啊?”這是張楚做的娃娃中最簡單的一種,后來在黑市上被炒到800塊一個,張楚就不再做了。
最頂級的娃娃則根本沒有市價,只有最好的哥們兒才能拿到這種娃娃,這是張楚的情誼象征,誰也不會拿去賣的。這種娃娃體積一般大得多,有的能背下40000個英文單詞和GRE題庫;有的會唱歌,像吳克群一樣模仿各家嗓音,甚至現編詞曲;有的能替你上MSN和人聊天,打字雖然速度不快,但逗女孩子水平一流;有的能為你做簡單的作業,只要把參考材料備全給它,它甚至能寫論文。
蠟像會說會動會跳舞的秘密,外人始終不知道。但對我們這些兄弟來說這并不是秘密。蠟人張曾經給我們演示過:在模具完工,蠟液燒熱之后,一起澆進模具的還有一些紙片,那上面寫著“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啊”諸如此類的話,以后蠟像將會說出口來。
蠟人張有這份手藝,按理說女生緣應該不錯,但可惜的是他天性木訥,不喜歡說話,尤其是在女生面前。而他的長相也稍顯普通,中等個頭,五官普通,緊貼著左眼角還有一道一公分長的傷疤。為此大部分女生覺得他不好接近。
盡管如此,蠟人張從不在乎,因為他有個讓人心滿意足的女朋友。蠟人張的女朋友叫玫,個子嬌小,但長得很漂亮,是哲學系的系花。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一雙手頗為滄桑,看上去就像三十多歲女人的手。
大一的時候,就有兄弟想要追求玫,但以失敗告終。那時她有個很帥氣的男朋友,兩人如膠似漆幸福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可是好景不長,后來就聽說那位帥哥另外還有五六個女朋友。玫分手的時候很傷心,但那家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遇到這種事的美女往往需要關心,不少人動了趁虛而入的腦筋,但一上大二,蠟人張轉來了我們系,這些人的打算都成了癡心妄想。
那時候蠟人張還沒有這個綽號,做蠟像的本事還不為人知,鬼知道出挑的玫是怎么看上了不起眼的他。
蠟人張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玫時常會給他買早點,替他梳理亂糟糟的頭發,甚至把他扣錯一格的紐扣扣好。“冷不冷?”“餓不餓?”這些本該男生問女生的話在他們這兒完全倒了過來。
于是,有人隱隱提出了一個猜想:玫,會不會是蠟人張做出來的?第一個提出這想法的是很少開玩笑的阿宗,所以當他認真地說出這句猜想時,著實讓人有點不寒而栗。但越想越覺得挺有可能:蠟人張既然能做活貓活狗,自然也能做出活人;玫這女孩各方面太過完美,很像是蠟人張這種宅男的夢中情人。
我們哥兒幾個紛紛想:我要是有蠟人張的手藝,肯定也會使盡渾身解數給自己做個完美女友。
唯一的奇怪之處是為什么玫之前會是別人的女朋友?當然好事者對此也有解釋,說要人造一個美女還能考上咱們F大不容易,能進的只有文科里分數最低的哲學系。而蠟人張大一的時候身在別的學院鞭長莫及,難免被人鉆了空子,這不大二就為了玫轉了系嘛。
某些人對這種說法深信不疑,甚至為此懇求蠟人張傳授做蠟人的技藝。當然,我們清楚他這能力出自天賦,不可傳授。但這現象足以說明蠟人張的手藝多受人羨慕。
學校里有一幢50年歷史的老宿舍,住著我們大三的學生。這一年冬天很冷,于是幾乎每間寢室都有人帶來了形形色色的電熱器和暖風機。圣誕夜前一天,因這些違禁電器的不當操作,引起了一場大火災。
火是從哪一間寢室燒起來的已不可考,因為當時我們兄弟幾個都不在場,只有蠟人張正在為我們趕制作為圣誕禮物的新蠟像,為此我們把寢室騰了出來,只有玫陪著他。
火起來時是凌晨3點,大部分人已睡了。當我們聞訊從各自的“野外巢穴”趕回時,火已燒得映紅了半邊天,而張楚和玫還沒有跑出來。
女孩子的體力不如男生,有可能碰到危險。而更大的危險是,萬一玫真的是個蠟人怎么辦?
張楚的蠟像做得神乎其神,但跟所有普通的蠟燭一樣,一遇熱就會軟成一攤液體。如果玫真的是他的作品,按我們在火場感受到的溫度來看,恐怕難逃此劫。而張楚為了救她,會不會也遇到危險?
消防員在F大迷宮般的道路中找到著火地點費了一番工夫,把路邊同樣有50年歷史的生銹消防栓擰開取水又費了一番工夫。當最終水柱噴上三樓時,我們幾乎已經對找到活的張楚和玫不抱期望了。
在青煙裊裊中,消防員扶出了一個幸存者。是玫,只有身高和走路的樣子讓我們認出了她。大火沒有燒壞她的衣服,甚至沒有熏黑她的臉。但她身上、頭上、臉旁都裹著一層厚厚的物體,隨著她的走動還窸窸窣窣地往下掉。等她走近,我們看清了——是蠟。而她自始至終沒有看我們一眼,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冒煙的宿舍樓,我們不祥的預感已被證實了。
沒有其他人再從火場里走出來。我們在一個小時后擅自闖進了寢室。在靠窗邊的床上有一條燒黑的毯子,地上有一大攤融化后又凝固起來的蠟液,形成一副奇怪的形狀。我們小心地不去踩。蠟人張不見蹤影——我們每一個人,都已經猜測到了真相:
“張楚”這個名字真的來自那個玫喜歡的歌手,而他的傷疤,恐怕來自一次冷卻之前心急的撫摸。玫不是什么蠟人,而是做蠟像的真正高手,她雙手的皺紋,是多年磨練技藝的結果。而張楚的沉默寡言,正是某個花花公子的反面。
是的,蠟人張不會做蠟人,他自己才是一個蠟人。
我們那時唯一想知道的是,當他在大火中拖過一條濕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并把玫——這個創造他的女人抱在懷里的時候,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個遇火即化的蠟人呢?
這已經不重要。因為我們很快發現,在那堆形狀奇特的融化蠟液里埋著一張紙片。我們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來之后,發現上面只寫著四個字:
“愛我,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