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阿哩衣衫襤褸,形容枯槁,面如土色,捧著父親遺留下來的黑碗,斜靠在汕頭的城墻上,渾身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餓的。血色的夕陽照在斑駁的墻體上,胡阿哩瘦弱的身軀映在上面,紅通通的,是那么的惹眼。胡阿哩深情的望著夕陽,他仿佛看到了父親的笑臉。那一刻他感覺到了無限的溫暖。夕陽是無限的短暫,貪婪的他還沒看夠,它就瞬間消失在山頭后面。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胡阿哩一聲長嘆,兩行濁淚隨風飄下。他已經好幾天滴水未進,滴米未食。在孤苦無親的異鄉他嘗盡了世間冷暖,他失去了太多,得到的太少。可是這又能怪得誰來?這一夜,他一直做夢,靠在老城墻上,他太困太餓了,他夢見了很多很多前塵往事,他夢見了曾經的自己——那么的風流倜儻,那么的豪氣干云,那么的揮錢如土,那么的氣勢如虹。他夢見了自己的娘親,自己的父親,他們笑起來是那么的溫暖,那么的慈祥,他們捧出了大魚大肉,招呼著胡阿哩,胡阿哩口水都來不及擦,胃口大開,大快朵頤,風卷殘云。好久沒有吃那么飽、那么爽了,胡阿哩嘴角掛著微笑,吹著歡快的口哨,就這樣打著飽嗝睡過去了。
翌日,汕頭古城墻下,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大家都嫌惡的望著靠在墻上的胡阿哩,看他衣衫襤褸站在那里,很是大煞風景。有的向他吐口水,用粵語罵著臟話。有頑皮的小孩還向他扔石子,更有膽大的小孩直接抓起一把石子往胡阿哩黑碗里放去。只見胡阿哩雙眼禁閉,面帶微笑。大家很是奇怪,以前這樣他都是滿臉堆笑的驅趕著孩子,陪著孩子們玩鬧,從不生氣,從不罵人,今天怎么都無動于衷。有好事的人過去他身邊,大喝一聲:死乞丐,死乞丐……見他半天不搭理,惡向膽邊生,直接用力一推,胡阿哩手里抓著那個黑碗摔成幾瓣,只見他頹然倒地,原來早已經沒有了呼吸,大家都驚恐萬分,做鳥獸散,聞訊趕來的老管家嚎啕大哭,老淚縱橫。良久才收起淚水,去路邊人家接水給他遺容洗了把臉,草草整理了胡阿哩的衣裳,好心人送來張破,老管家小心翼翼的把他裹好,放置在路邊。然后轉身把碎碗片撿起來,到各大當鋪挨家挨戶去詢問收購價。原來這是一個稀世的玉碗,是胡家的傳家之寶。胡老爺擔心敗家上癮的兒子會把這個寶貝也敗掉,故意托人漆成黑色,讓胡阿哩以為只是個破碗,不值錢的玩意,就不會被敗光掉。當然這里面還有更深層的含義,包括胡阿哩為什么千里迢迢從汀州府到潮汕一帶?為什么遠去的管家還一同陪胡阿哩少爺過來潮汕?為什么曾經風光一時的胡阿哩淪落異鄉街頭,客死在異鄉?這里面飽含胡老爺的良苦用心和絕妙安排,飽含天下父母心的傳奇故事容我慢慢道來。
原來,胡阿哩自父親身后,孓然一身,孤苦無依,居無定所,飽一餐饑一餐。他捧著父親遺留下來的黑碗,漫無目的,四海為家,當然他的足跡還是停留在汀州府轄區。剛開始,他很拉不下臉,從前風光無限的他要放下身段去乞討,他開不了金口。于是,他經常直勾勾的盯著滿街的美食,拼命的吞著口水,一聲不吭的杵在那里。剛開始有好心的店家會施舍些食物給他,日子久了,身無分文的他天天穿同一套破衣服,衣衫襤褸,渾身異味,大家都掩面而去,老板生意都大受影響,所以大家都不約而同的不給他食物,又像看到瘟神一樣爭先恐后的驅趕他,他在汀州府的日子越來越艱難,越來越過不下去了。
一日,胡阿哩正步履維艱的走在路上,逢頭垢面的他好些日子沒有吃好睡好了。忽然前方沖過來一老人家,痛哭流涕,納頭就拜:“少爺,可憐的少爺,老奴可找到您了!”胡阿哩定睛一看,大喜過望。原來是被他遣散的老管家,他趕忙扶起他,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原來老管家走后,便去另外一財主家做仆人,財主家對他很是客氣,很是照顧,他依然無法放心下四處漂泊的胡少爺。他托人四處打聽,苦苦找尋胡阿哩的下落。終于打聽到胡阿哩消息,老管家馬上辭去差事,不顧財主家人苦苦挽留,風塵仆仆,千辛萬苦過來找尋胡阿哩。兩人好不容易收住眼淚,老管家拿出一些碎銀,拖胡阿哩上附近的館子,好好的飽餐一頓。酒足飯飽后,他又帶胡阿哩上裁縫店,給他添置了兩套行頭。他看著胡阿哩穿上新衣裳精神抖擻的樣子,兩眼發光,很是欣慰。
老管家借此機會建議胡阿哩道:“少爺,老奴聽聞潮汕一帶人心向善,民風淳樸,很愿意提供食物給外來人員。我們是否也收拾下行囊,也去那里走走?”胡阿哩一臉難色,此去潮汕千里迢迢,身上又沒有一點盤纏,走路過去不會累死也會餓死。老管家笑著對胡阿哩說:“少爺,您大可放心,去潮汕的盤纏老奴早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少爺您點頭,我們馬上就動身。”胡阿哩看著熙熙攘攘的汀州府,滿臉的不舍,滿臉的無奈,只得痛苦的接受了老管家的意見,就此踏上往潮汕的船渡。一路艱辛不說,好不容易到達汕頭境內。汕頭,此時正值春夏之交。暖暖的海風輕吻胡阿哩的額頭,到處人山人海,到處鳥語花香,胡阿哩感覺到了人間仙境,他感覺他新的人生真的美妙。老管家招呼胡阿哩帶上黑碗,胡阿哩一臉納悶,一臉毛線:本公子穿著這么好的行頭,這么的一表人才,衣冠楚楚,還需要嗟來之食嗎?老管家一臉神秘,也不解釋。拿起黑碗就塞到胡阿哩手里頭。胡阿哩非常不開心,慵懶的跟在老管家后面,郁郁寡歡。只見老管家到一商戶門前,把胡阿哩往前一推,店里老板一見到胡阿哩,兩眼放光,放下身段,畢恭畢敬的連稱:“少爺請進,少爺請進。”轉頭吩咐下人趕緊準備好茶好飯好酒好菜。胡阿哩雖然心里有很大的問號,可他來不及問,就被請進了商鋪,坐上了貴賓寶座。主人家果然熱情,頻頻給胡阿哩夾菜,舉杯,胡阿哩很是開心,好久沒有這么快活的人生了,我這是在夢里面嗎?旁邊的老管家滿面紅光:“少爺,您盡管用膳,我們客隨主便。”一天下來都是大魚大肉,生猛海鮮,吃得胡阿哩很是開心,忍不住貪杯,竟然喝高了。主人家也非常熱情,主動騰出主臥,讓胡阿哩好生享用。
第二天一早,只見那主人拿出伴手禮,恭送胡阿哩主仆。老管家滿面春風,開心的拉著懵懂的胡阿哩繼續往第二間商鋪走去。奇了怪了,第二間商鋪的老板看到端著黑碗的胡阿哩更是熱情洋溢,馬上請進胡氏主仆,又是好酒好菜,又是大魚大肉。胡阿哩恍如在夢境,心里非常不踏實,渾身上下寫滿問號。又是一夜無話,又是清晨相送,到了第四家商鋪,老管家還是不松口,主人家依然拿出最好的酒,最好的菜,好生款待。趁老管家起身去方便之際,疑惑的胡阿哩向主人家敬酒發問:“請問你們為何如此款待我主仆二人,如果您今天不說,我就此離席了。”說完作勢要起身離席,主人家趕緊攔住:“少爺,您有所不知,聽我慢慢說來。”原來,未雨綢繆的胡老爺早在家產未被胡阿哩敗光之前,帶著老管家遠赴潮汕一帶,千挑萬選,選址汕頭,購置了365間商鋪,并且都租賃給做生意的商人,不收取大家任何店租,只有一項要求:就是日后若有一個拿著黑碗的人過來,你們都要好生款待,每家輪流一天,一年一天,365天日復一日,直至他死去。還有一項更是嚴苛,要大家發毒誓:一定不能讓那人賣店鋪,即使他要賣,任何人都不得買,否則誰買誰不得好死。大家很是開心,不要店租的商鋪不要白不要,都非常痛快的發了毒誓。原來如此,胡阿哩兩行熱淚汩汩而流。主人家馬上舉杯:“敬上胡少爺。”胡阿哩拭去淚水,頻頻舉杯。老管家很快不勝酒力,先行告退去休息了,剩下胡阿哩和主人家一眾人等。胡阿哩喝到興頭上,很是動情:“既然老哥您這么直爽,這么有人情味,我胡阿哩無以為報,先父只是說我不能賣商鋪,那我把商鋪送給您不就不算違約嗎?”主人家大喜過望,老板娘唯恐胡阿哩反悔,趕緊叫人拿來筆墨,胡阿哩二話不說,打著酒嗝簽下大名。
隔天酒醒后,胡阿哩很是后悔,在床上輾轉反側。可是死要面子的他沒法再向主人家啟齒,更何況白紙黑字有憑有據。后面的商家聽聞了這個消息,都極力蠱惑、慫恿胡阿哩,給他灌迷魂湯,還拍胸脯承諾,保證即使商鋪轉贈給他們,他們一樣會好生伺候他們主仆兩人,直到他們百年之后。胡阿哩輕信了他們的花言巧語,很快就把365家商鋪全部轉贈給他們,老管家急得直跳腳,他心灰意冷,轉身就此離去,就近投靠有錢人家去了。人各有志,胡阿哩也不多加挽留。剛開始幾天,每家商鋪很是客氣,很是遵守誓言,依然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可是很快,一家人不樂意了,接著第二家,第三家翻臉了,他們翻臉比翻書還快,前面還非常客套,后面直接就是不客氣,拿出雞毛撣子、棍棒,甚至放出惡狗直接往胡阿哩身上撲去。胡阿哩嚇得屁滾尿流,提起褲子趕緊逃跑。他心里那個悔呀,腸子都要悔青了,可是他舉目無親,哭訴無門。沒辦法,胡阿哩又開始了他乞討生涯,又開始流落街頭,飽嘗人世間白眼冷暖,直到他被發現活活餓死在汕頭的城墻邊上。
且說老管家換得銀兩后,一聲聲慟哭,一行行老淚,一聲聲嘆息,把胡阿哩的尸身從汕頭包船運回汀州府,把他隆重的葬在北山上面,那里有他曾經的輝煌,曾經的風光,曾經的不可一世。在此松柏伴他長眠,在此他終于魂歸故里。汀州府鄉親聞聽消息后,紛紛扼腕長嘆,他的傳奇故事更被當時說書人廣為傳播,就此一代代流傳下來,世代警醒,流傳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