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祥云人雷杰龍講過一件最近發生的事。
有一次他回家省親,閑來無事的時候,便于村中四處走走。見一對父子,因瑣事爭執,先是肝火熾熱,怒氣沖沖,繼而綱常盡喪,如惡鄰攪動舊恨,互相咒罵之語不堪入耳。隨后,父親操持一根鋤柄,朝著兒子的頭顱便打了過來,兒子閃開,入戶,提著一把長刀,迎父而上。年屆七旬的父親,看見兒子手中的刀光,轉身便逃,兒子快步追擊,揮動的刀,空氣呼呼作響。父親無處可逃,看見村邊一棵大樹,病老之軀,平時挪動一下都必呻吟,那節點上,卻如猿猱般利索,幾下攀縱,便到樹上。樹枝上坐定,喘息一陣,父親對著樹下傻眼了的兒子,又是一陣破口大罵,兒子倒是懶得上樹,也不罵了,只顧揮刀砍樹
兒子的意思很明白,大樹砍倒,不相信樹上的人不會掉下來。樹斷人亡的事當然沒有發生,但在雷杰龍的心里,那棵生長了幾千年的樹,的確被刀斧砍倒了,而自己記憶中那個寶相莊嚴、有情有義的故鄉,也一下子說沒就沒了。
二
李有杰、宋田夫婦,一直在姚安老家守著一個村莊拍紀錄片。幾天前,由麥田書店老板馬力領著,來我辦公室喝茶。兩人都不善言辭,實在、執著,身上的發條擰得很緊。幾輪閑話后,打開電腦,便讓我們看他們的兩個紀錄片,一個初編完成,一個正在編輯中。完成的那個片名叫《阿佬的村莊》,正編的那個還沒有名字。村莊都是用來離開的、回不去的,也是用來憑吊的,奶奶、父母、形態各異的老人以及打工返鄉的中年人,真實但又如皮影,莊嚴但又荒誕不經,都有一團團濃烈的塵灰籠罩。
我有著相同的故鄉記憶,有幾個細節,讓我淚流。但讓我有如利劍穿心的,是李有杰、宋田夫婦沒有拍到的一個場景:某個老人,苦心撫養的幾個兒子都在城里工作,但老無所依,兒子們都像去了戰場一樣下落不明。老人活不下去了,帶了瓶農藥,自己走到墳地上,喝藥自盡,村里人發現的時候,老人的尸身已被狗群撕吃過半為了類似的生活現場,李有杰和宋田,經常抱頭痛哭,但在紀錄片里,活著的老人們講起這種事,見怪不怪,嘆息一聲,便是死一樣的沉默。而死,死之前的失重,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什么解不開的心結。
三
認識一個人,很多年了,但斷絕來往。他的故事千奇百怪,總有人四處傳播。這兒說一則:在昆明東面的一個山谷里,這人投資修建了一座小廟,并找了個能說會道的人打扮成居士,天天守著,對外人說,建廟的原因是自己發財了,要積德,讓散落的神靈歸位。私底下,廟建起后,這人動用新聞學,處處宣傳,廣招信徒。廟建得比較粗陋,門外的功德碑卻立著一大排,廣東人某某捐多少、福建人某某捐多少、北京人某某捐多少,全是杜撰。
每天晚上,這人都會驅車去一趟廟里。功德箱的鑰匙,連那居士也沒有,就他可以打開。開箱,取錢,走人,從不給菩薩上香,這人心安理得。居士曾說,廟門邊有怒目金剛呢,上上香吧。話沒說完,他已轟響了油門。讓知道這座廟背景的人稍感欣慰的是,后來,這人與居士鬧翻了,居士不辭而別;再后來,由于香火不旺,功德箱里常常是空的,這人把那些泥菩薩折價賣給了山民,關掉了廟子,像關掉一個虧本的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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