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錯失時機

家里突然就亂套了：早飯吃不上，晚飯沒點兒，臟衣服成堆，地板上到處是污垢……

章伶和老公郭北討論了好久，終得出婆婆是罪魁禍首的結論。上個禮拜，老太太突然跟小兩口聲情并茂地宣布，“郭北啊，你爸走得早，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還有你那個藥罐子爺爺……媽現在都58歲了，辛苦了大半輩子，心里卻一直有個遺憾，想要成為一名舞蹈演員，剛好這兩天有個舞蹈團在招募，我不想再錯失時機了。”

章伶當時覺得好笑，都成老太太了，一身的病痛，還折騰什么夢想！再說，她和郭北都要上班掙錢，婆婆去圓夢了，誰來料理家務，照顧一直在生病的爺爺？不過，通情達理的章伶轉念一想，婆婆確實不容易，退休后一直在家帶孫女，也沒有歇口氣，現在小郭莓上幼兒園了，老太太想去跳跳舞，也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一個禮拜過后，章伶才發現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她打聽到婆婆參加的那個老太太舞蹈團，不僅是純公益性質，演出大都以娛樂百姓為主，而且考勤制度十分苛刻，一周要上6天班，一天要練習至少8個小時的舞蹈，遲到早退還都要罰錢，整得比她上班還辛苦！

有一次，章伶特地提前下班，去老太太們的舞蹈練習室探訪情況，走到門口剛好看見婆婆在那兒練習下腰、劈叉，滿頭大汗，嘴里一個勁兒地叫著“哎喲，痛，痛”，把章伶嚇得心驚膽戰，立馬拽著婆婆回了家。第二天，婆婆受到了團長的訓斥和罰款，還因此對章伶耿耿于懷。

把媽叫回來！一向不愛過問家事的郭北，在聽說媽參加的是一個倒貼錢的舞蹈團，又那么辛苦后，心里的火氣也噌一下上來了。章伶決定找個機會好好跟婆婆聊聊。

我的人生該自由了

那天，婆婆又過了晚飯時間才回家。看著飯桌上留的飯菜，她不好意思地說：“章伶啊，辛苦你了。今天我有個動作就是學不會，就多花了些時間。”

老太太每次都這樣，軟弱的語氣讓章伶難以發脾氣，但想著這段時間自己的辛苦，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務，一家老小五口，沒有個專門操心的人真是不行。她有些發牢騷地說：“媽，您能不去了嗎？我現在每天都要提前下班去接郭莓放學，公司都警告過我好幾次了，再這樣我就失業了，到時家里這么多開銷怎么辦？還有爺爺，每天中午在家吃泡面，當初不是說好了，您中午得回來給爺爺做飯嗎……”

老太太一言不發，一味地點頭認錯，就是不肯退團。每次她都這樣敷衍小兩口。她不好跟兒媳頂嘴，背地里卻跟兒子訴苦：“郭北，媽已經把你養這么大了，我的人生該自由了吧？你說，憑什么你們的生活起居，都得歸我負責？”以后，章伶在這邊跟婆婆較勁時，郭北就再沒插過嘴。

幾次溝通過后，章伶發現情況有了一點好轉，老太太除過練習舞蹈和去演出，其余時間都全部給了家庭，雖然章伶還是要承擔一部分家務，總算也輕松了不少。不過，這樣的局面并未持續太久。

有一天，老太太興奮地跟家人宣布：我當上副團長了！當時章伶就覺得這不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副團長這個職位給婆婆賦予了使命感一般，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舞蹈團里，越來越不把家人當回事了。

什么破夢想比家還大

小兩口都挺窩火的。章伶一個人哪里應付得了那么多家務，郭北自然也被牽扯進來。

老太太經常一早就沒了影，早上章伶負責給女兒郭莓洗漱穿衣，郭北就得趕緊做早飯，下午章伶回家做飯，郭北就得接郭莓放學。

小兩口也想過請保姆的事，但這不大不小的一筆開支，對他們來說只會陡增更大的生活壓力。老太太的退休工資，都給了那沒有收入的舞蹈團，用于演出差旅費、服裝費。章伶真是又氣又惱，每次想跟老太太好好談談，老太太都總是一副認錯的樣子，讓談話無法繼續。之后，她只有把氣撒在郭北身上，你媽再這樣下去，我只有跟你離婚了！

郭北一向孝順，夾在中間的他，默默地把壓力扛了下來，但最后他也忍無可忍了。

那次，章伶要加班，郭北又帶爺爺去醫院做檢查了，章伶只好打電話給婆婆，讓她去接一下郭莓。

老太太在那邊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才答應。那意思是她是副團長，不能按時走，要等大家走完了，她才能

走。章伶懶得搭理，她的肺都要氣炸了。

到了晚上七八點，郭北和章伶陸續回到家中，發現老太太還沒有回家，就打電話過去，“媽，您和郭莓怎么還不回來？”老太太那邊一聲驚呼，小兩口就知道出什么事了，老太太居然把接孩子的事給忘了。他們急忙打車到幼兒園，大門口黑漆漆的，章伶幾乎昏厥。

打電話給幼兒園老師才知道，因為遲遲沒有等到郭莓的家長，老師就委托郭北家的鄰居李阿姨把孩子送回去了。老師還特地解釋說，因為認識李阿姨，才放心把孩子交給她。小兩口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

家庭戰爭不可避免地爆發。小兩口不再通情達理，把這些日子以來對老太太的不滿都發泄出來。章伶像個潑婦一樣吼叫著：“有您這樣當婆婆的嗎？成天不務正業，不著家，不做家務，連孫女都差點弄丟了！您什么破夢想比家還大！”

老太太沉默著，坐在沙發上掉眼淚。

奶奶的角色能退休嗎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就算老太太主動小心翼翼地搭訕，小兩口也不搭理她。

章伶和郭北每天奔波于公司、醫院、家三個地方，身心疲憊。爺爺得了胃癌，住院了。最初兩天，婆婆很少來照顧爺爺，每天還要去趕演出，讓章伶寒心透了。但從第三天開始，婆婆一直守候在爺爺的病床前，沒再離開過，原來，婆婆退團了。

對老太太來說，這是個非常艱難的決定。舞蹈就是她的靈魂，不讓她跳舞，她的生活就沒有了快樂。章伶從婆婆那失落而憂傷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憂愁，她想起了婆婆跳舞的那段時間，不管多累多苦，也不管小兩口對她說多刻薄的話，她的眼神都不曾失去光彩。

爺爺很快離世。辦完爺爺的后事，看到失落的婆婆，章伶異常心疼。“媽，您要是還想去跳舞，就去吧，我和郭北不再反對了。”但老太太只是搖搖頭。這段時間她已經想通了，她其實不是在追夢，是在追求名利，她跳舞的快樂只來源于觀眾的喝彩，沒有了觀眾她對舞蹈仿佛就失去了興趣。

她的夢想是被扭曲了。退休后去追夢無可厚非，但母親的角色可以退休嗎？兒媳婦的角色可以退休嗎？奶奶的角色可以退休嗎？老太太一旦想明白了這些，很快就進入了一種新的生活狀態。

老太太加入了一個完全以娛樂為主的老年舞蹈隊，一天跳兩次，不打考勤，不需要練習，平時還能在家收拾家務，帶帶孫女。章伶一家人的生活就這樣又回到正軌，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