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之樹蔭
當我和老伴姚老師下了長途汽車,徒步穿過古鎮老街,來到這個叫做新開河的沿河小街時,岳父岳母已經在河邊的大樹底下一邊歇涼、一邊等著我們了。
早上我和姚老師晨練回來不久,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那是老岳父傳來的指令:“你們大表妹一家從老家過來了,是因為房地產不景氣,所以做房地產生意的表妹夫就拖家帶口的一行四人全都度假來了。你們也趕緊過來吧!”
撂下電話,我們事不宜遲就急匆匆趕往浙江、趕往二老的所在地。
這是一顆碩大的香樟樹,樹冠猶如擎天巨傘般施展開約莫有十幾個平米的樹蔭。樹蔭下,老爺子已經早早地為我們沏了茶,而他自己也正端著茶杯邊喝、邊納涼、邊與我的老岳母閑聊。距離樹蔭七、八米處則是二老使用已久的廚房間。二老的居室卻在距離廚房百米開外的單位宿舍樓的二樓,其面積也就三、四十個平米,居室內活動空間不大,他們日常也就常常以廚房及其廚房左近的樹蔭作為主要的棲息地。
“爸、媽,既然你們的居室距離廚房間這么遠,每天來來去去的又不方便;并且居室也顯然小了一點啊,”我試探著詢問:“是不是考慮過應該改善居住條件,是不是該另外選擇住房哪?”
岳母是開朗之人,她笑嘻嘻地回答:“我做夢都想著要住一個大房子啊!可是,我和你爸(指我的岳父),都留戀新開河這個地段,尤其是到了夏天,我們都特別舍不得離開這個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樹蔭啊!”鑒于我和姚老師是再婚重組家庭的緣故,岳父、岳母以及姚老師就相互交替著向我敘說起了這棵大樹底下的故事。
真是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還在姚老師的現年四十五歲的小弟剛剛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姚氏家族就搬到了現在位于新開河的這個地方定居了下來。
每到夏日炎炎的時節,岳母就早早地燒了一大鍋子稀粥,一碗一碗盛出來擺放在樹蔭底下,任憑樹下的自然陰涼使熱粥漸漸成為可口的防暑食品。姚老師至今記憶猶新:“下班回來,端起小碗,一碗碗咕咚咚喝下去,那真叫一個爽啊!有一次,大弟告訴媽媽說,說他的大姐我一口氣喝了六碗了竟然還渾然不覺。第二天傍晚,我媽就特地為我涼好了一大盆稀粥。待我下班到家,端起大盆就牛飲起來。陸陸續續下班路過的同事都覺得驚奇,從此都知道我是個喝稀粥端盆子的奇人。其實,他們哪里知道這樹蔭下面涼過的稀粥,那可是天下第一冷飲啊!”
隨著姚氏二代兄弟姐妹長大、成家,姚家二老的大外孫、孫女、孫子接二連三來到這里。除了第二個外孫是在湖州城里長大的以外,其它三位孫輩都是在新開河邊接受的育嬰護理。
那時候各家各戶的經濟條件都很拮據,到了夏天,結算電費都是按照各家電燈的功率度數累計后再從總電表上分攤的。有的家庭為了貪點小便宜,往往會在結算電費之前,臨時將度數高的燈泡摘下來、換上度數低的,待統計過燈泡度數后再更換過來;有的甚至還會在統計用電功率度數前,將臺扇緊急藏匿到櫥柜里表示刀槍已經入庫不在用、不應該納入電費計算。就算是躲過了計算電費關口,有電扇的家庭也還是都很惜用的。于是每到黃昏后,這樹蔭底下就成為了新開河人家的好去處,當然也包括姚氏家族在內。
新開河沿河的小街,夏夜常常是夜靜風止。而樹大招風的香樟樹啊,樹葉悉悉索索則往往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明月高懸猶如燈籠高照,或無月的星空猶如螢火耀夜,納涼于樹蔭下的人們更省去了室內電燈的能源浪費……
酷暑的白天,姚家二老會在樹蔭下面擱置兩排長凳,長凳上再擺上一個大竹匾,匾里安放一個嬰兒,再用防蒼蠅的罩籃將嬰兒罩住。二老的大外孫、孫女、孫子都是在這樣的場景中安度嬰兒時期的夏天的。
嬰兒稍稍大點長成幼兒了,竹匾罩著不舒服了,二老就改用沉重的大圈椅圈住幼兒,依然放置在樹蔭下納涼。姚老師的兒子剛剛牙牙學語那陣,每天黃昏,二老在等待上班的孩子們回家吃晚飯的時候,就會先給外孫洗好了澡,然后將渾身一絲不掛的光溜溜的外孫放置在樹蔭下的圈椅里獨自待著。
那時的外孫說話都還說不清楚呢,他會把“外公”叫成“外東”,把“流鼻涕”說成“牛鼻涕”。熟識的路人以及姚老師的同事下班后三五成群經過樹蔭下面,他們看見裸露著小雞雞的姚家胖外孫實在可愛,這個順手牽羊上去摸一把,被摸的胖孩子沒轍之際只是隨口就說一聲“牛氓!”意思是誰摸誰是流氓。那個也不由自主上去摸一把,孩子又一句“牛氓!”短短一個黃昏,“牛氓”之聲一時間竟然不絕于耳……
聽著聽著這番動人的故事,我都對這好大一棵樹的樹蔭綿綿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