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我住處最近的一個肉菜市場叫高升市場。由于那一帶是舊城區,加上據說這一帶要數高升市場的肉菜價格最便宜,因此每天都人聲鼎沸、市道極旺。
在菜市場與民居之間有一個空場子,據猜測原來可能是個停車場。由于道路狹窄,每天都被菜檔、單車、摩托車填塞滿了,車輛無法進入,因此“停車場”的功能也就廢了。也是由于這個原因,空場子上不知什么時候搭起了一個“臨建窩棚”。
這窩棚的主人是一對30來歲的夫妻,操貴州口音。女的長相有幾分美感,且身材極好。可以想見,她在20郎當歲時肯定頗有姿色。而男的歲數顯然要比女的大,顯得虛胖,最不中看是他的大光頭。看來是由于禿頂得厲害,他干脆將頭發推平了。
那天我因為皮鞋后跟磨蝕了,需要鑲補一下,于是來到窩棚邊。這時檔口只有女的在忙著釘補一只女式高跟鞋。見有生意來了,她隨手扔給我一張小帆布凳,示意我將鞋脫下來,又丟給我兩只備用的膠鞋底讓我墊在腳上。她看過磨蝕的兩只鞋底,說,每只3元,兩只6元。隨即,她叫“老支”(是這個音,搞不清楚是兩個什么字)。
沒有人應。她掉頭看了一下,當她發現她的“老支”不知什么時候又“逃跑”了時,顯得非常惱火,喃喃地說,這挨刀的又跑了!于是加大音量,像炸雷般吼道:老支!
依然沒有回應。這“炸雷”接連又響了幾次。
以往我每次經過這“夫妻檔”時,不經意間我從來沒見這女的有一瞬間歇過干活的手,也就是說,從早到晚,她不歇氣地干活、掙錢。據附近一家發廊的師傅告訴我,他們就憑兩雙手,在窩棚背后那座舊樓里買下了一個套間。
幾聲炸雷響過依然沒有回應,女人不得不丟下手中的活計(需知她每一秒鐘都用于掙錢的),趿著一雙舊拖鞋跑到窩棚外面,朝著那座舊樓,又一次炸響了更具威力的驚雷:老支,你死斷氣了嗎?
大約過了7秒鐘功夫,從那座舊樓的公共門道里,像脫兔似的奔突出來一個男人。看來是“老支”聽到了這一聲斷魂般的吆喝,知道事態嚴重,立即不顧一切鼠竄而來。我看見他是光著腳的,地上的碎瓦片爛玻璃肯定刺破了他的腳底板!
我以為你死了呢!女人還不解恨,繼續劈頭蓋臉地罵他。
他喘息未定,接過鞋,俯首低眉補了起來。
他的技術很到家,大約10多分鐘,鞋補好了。他無言地雙手捧起鞋,遞給我。
我拿出6塊錢,遞給他。這時我第一次見他開口說話:交給老板,交給老板!他所說的老板是他女人。
估計女人有規定,他不能碰錢!
幾個月之后,我的新皮帶需要多打幾個洞,我又來到這夫妻檔前。有史以來,我第一次遇到女人不在檔口。
我告訴“老支”,需要在皮帶上多打4個洞。
他拿出打洞用的鑿子,三下五除二做好了。我問他多少錢?他無精打采地說,1塊。于是我交下1塊錢,走了。
我走出不到10步之遙,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炸雷:媽你個爸!昨天我已經告訴你,打一個洞5毛!你怎么才收人家1塊錢?你活得不耐煩了你!
我聽明白了意思,趕緊奔回去補交1塊錢。我看見男人臉上帶著歉意。
隔幾天,我的背包拉鏈拉不動,又去找夫妻檔。這次也是只有女的在,但她沒吼“老支”,估計他是被她“外派”去干一樣什么事去了。我見她今天臉色“晴”,于是斗著膽和她拉家常。我說你和老支是同一個地方的吧?
女人說,只隔一個村子。
我說,老支挺聽你的話呢!
她說,一提他心里就窩火!別家都是男人當頂梁柱,他倒好,百樣事不操心,只識得偷懶,像塊四方木,踢一踢動一動。
我想,也難怪他沒積極性。不論掙多少,全入了老婆的腰包,自己好歹只賺兩頓干飯。不過這些話我可沒對女人說。
老支能娶到像你這樣的老婆,也算他上輩子的造化啦!我有意奉承女人一下,目的是“套”她更多的“情報”。
果然,她停下了難得停下來的手,抬眼望著我,說,全世界的人都說他配不上我!想當初,他死乞白賴地求我,我看在同聲同氣、知根知底的份上,啥也沒多想就順從了他!唉,也怪自己那時幼稚無知,后來就有了孩子。要是還沒有孩子,老娘早就一腳踹開這無用的廢物!
孩子多大啦?男孩還是女孩?
是個女孩,都10歲了,讀五年級。前幾年,有個五金廠的老板看中我,死命追求我,向我許諾許多條件,可我就是不動心。不為那死鬼著想,也得為我女兒著想。既然將她帶到這個世界,就要替她一輩子負責。我可不能像別人一樣,動不動就離婚,好歹我都要過下去,不能讓孩子心靈受到傷害。
這時,我看見原先我心目中的悍婦,眼里流轉著一種母性特有的堅毅與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