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綠燈還在將亮未亮的時候，我就猛蹬了幾腳自行車，沖了過去，這一沖造成了如下幾個結(jié)果：身旁一位騎著車馱著孩子掛著菜肉的大嬸受了驚嚇，手一歪把，母子二人直接奔向馬路牙子，叮咣一陣騷動，車仰人翻，喊聲哭聲響起；交通協(xié)管大爺沖著我使勁兒揮著小旗兒，賣力吹著哨子，仿佛舊社會的警察，想用卯足勁吹出的哨聲將我吹倒，卻沒想到他揮舞著的小旗兒打到了一位老奶奶。老奶奶因為在家和兒媳婦堵氣才出了門，這下正好把兒子結(jié)婚多年，積郁心頭的怨氣全部發(fā)泄在交通協(xié)管大爺?shù)纳砩希鴧f(xié)管大爺則一下找到了排解心中對我不爽的渠道，兩個人立刻拉開了架勢，爭執(zhí)起來。另外還產(chǎn)生了一些較為隱性的附帶結(jié)果，比如停在路口正準(zhǔn)備起步的胖頭實習(xí)司機被我這一沖驚出一身冷汗；卷發(fā)美女司機因我沖出的身影而想起了自己的初戀男友；一個想和我比拼車速的半大小子躍躍欲試卻蹬斷了車鏈等等等等。路口的交通也因為翻車，爭吵，遐想而一下子喧鬧擁擠了起來，我邊騎車邊想起了朋友尹天仇的一句話：北京的交通脆弱得好比處女膜一般經(jīng)不起沖擊。而將此路口“破處”的我，此時卻根本無暇停下負責(zé)，因為我惦記著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兒。

要把這事兒說清楚，還得簡要介紹一下我的生活，尤其是我每天是如何解決晚餐的。和絕大多數(shù)我這個年齡的年輕人一樣，我有一份穩(wěn)定清閑的工作，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生活，每天看看報紙，讀讀小說，晃過一天，然后騎車回家，等著再去晃過第二天以及未來很多個明天。每天晚飯我都會在租住小屋附近的街上隨便買些吃的打包回家，然后邊看電視邊吃。這些年來，隨著小街上小吃業(yè)的風(fēng)云變幻，我的晚餐也隨之發(fā)生著不停的變化，但價格水平卻始終維持在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標(biāo)準(zhǔn)，即每頓飯6-7塊。少于6塊，我會有對不起自己身體的感覺，多于7塊，我又有了完全沒必要吃這么貴的想法。還好，小街上的選擇向來很多，要達到這個價格標(biāo)準(zhǔn)同時又吃的不錯相對比較容易，于是我就這么一天一天的吃下去了。

最近幾個月我一直在一家外賣小攤上解決晚飯。這個小攤每天會擺出十幾大盤菜，其中有葷有素，任食客自行挑選，然后連同米飯一起打包帶走，價錢方面也相對公道，兩個葷菜搭成一份，加米飯共7塊，一葷一素搭成一份，加米飯共6塊，這正好在我的晚餐預(yù)算水平之內(nèi)，加之可供選擇的種類還比較多，口味也還能忍，這個外賣小攤就成了我解決晚餐的最佳選擇。

當(dāng)做一件事情不再被單純的當(dāng)作一件事情來做的時候，期間一定有了誘惑的存在，而且這種變化有時候還會發(fā)生得特別突然。比如，昨天晚上，我去買晚餐，這還是一件很單純的事情，而今天，它就已經(jīng)不那么單純了。因為，賣晚餐的女孩少收了我一塊錢。

昨天的事情是這樣的，我照例點了一葷一素加一份米飯，然后遞上一張10塊，女孩接過扔進錢箱，然后隨手抽出一張5塊的遞給我。我愣了一下，我發(fā)誓，就愣了那么一下，然后接了過來，揣進口袋，提著飯菜，悶頭離去。然而就從我轉(zhuǎn)身邁步的那一刻起，我心潮澎湃，我知道，事情正在起著變化。為什么明明是6塊的晚餐她卻只收了我5塊？她遞給我的時候是怎么想的？估計我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她一定在身后盯著我看呢吧。嗯，一定是的！那我真應(yīng)該走兩步回頭沖她微笑一下才對！可是，我憑什么微笑呢？萬一她意識到拿錯了錢，無意多找了一塊錢給我，那我這一笑豈不是在挑釁？不會，她一定是有意多找給我一塊錢的，一定是的。可這是為什么呢？

這頓晚餐吃得很不一般，出奇的慢不說，電視也沒開，房間里很安靜，我一邊扒拉著飯，腦海里一直在不停的琢磨著。我開始將當(dāng)時的情景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里重現(xiàn)，從走位，動作到語氣，眼神，試圖從中尋找一點點蛛絲馬跡，或者發(fā)現(xiàn)一點有利于我內(nèi)心深處那種判斷的證據(jù)。

我想起來了，平時這個小攤都是兩個女孩在，一個年紀(jì)大些，一個年紀(jì)小些，平時是大的負責(zé)打素菜，小的負責(zé)打葷菜，大的兼顧收錢。今天大的不在，小的一人看店。對！這是一條極為有力的證據(jù)，她一定是注意我好久了，平時礙于大的在場，沒有機會表露，于是今天終于有了機會有所動作。我真糊涂，在這里買了那么多天晚餐，怎么一直都沒注意到呢？！肯定是每天我只顧著盯著那些油光水滑的肉菜斤斤計較了，全然不知那只鐵勺的背后還有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正盯著我呢！失策！失策！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會顯得那么貪得無厭，小氣計較了，每次都會略帶指責(zé)的叫嚷幾句，你多打幾塊肉啊！要知道，對于一個對我心生情愫的姑娘而言，我這句多打幾塊肉顯得多么的庸俗不堪！我追悔莫及，用力的把最后幾口飯就著菜扒拉到了嘴里。可是，我低頭看了看買飯的餐盒，今天，乃至平時，也沒見這個女孩打菜的時候給我多來幾塊肉啊。如果她對我有意思，那每天多給我打幾塊肉，豈不是細水長流，潤物細無聲？也許，這還是因為那個大女在場，不好表露得太過明顯吧。可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今天大女不在，她有沒有多給我打幾塊肉呢？糟糕，忘記數(shù)了，光顧著想事兒了。

這個晚上，那少收的一塊錢迫使我開始審視自己的生活來，并且鄭重其事的考慮起是不是需要讓另一個人走進我的生活這個嚴峻的問題來。而這樣具備走近我生活候選人資格的，正是那個少收了我一塊錢的姑娘。

說起戀愛這個事情，我是絕對經(jīng)歷過的，雖然那是至少5年以前。還在大學(xué)讀書的時候，我和一個同樣愛好文學(xué)的女孩走得很近，這個所謂的很近具體近到什么程度呢？其實也就是我們一起相約在學(xué)校的湖邊看日出，熬到后半夜，我實在撐不住了，順勢就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將下半個晚上睡過去了，期間口水將她的衣領(lǐng)全部打濕，由于害怕把我吵醒，文學(xué)女孩猶如雕塑一般堅持了剩下的全部時間，太陽升起湖面的情景也沒顧上欣賞，因為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膀胱里越來越充盈的尿液吸引過去了。當(dāng)我被一陣拂面晨風(fēng)喚醒的時候，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一張憋得發(fā)青的臉，一瞬間，女孩緊緊夾著雙腿呼嘯著向遠方奔去，留給椅子上的我一個猶如鴨子跑步般的背影。

當(dāng)日傍晚，我收到了一張來自女孩的紙條，大意就是與我斷絕這種“她看日出我睡覺”的關(guān)系，其中的一句話我印象很深刻：“我們都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臂膀”。莫非她一語成讖？我到底需要找一個什么樣的女孩呢？是不是需要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臂膀呢？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似乎從來沒看到過日出的樣子，因為沒有那份浪漫的心境，腦子里壓根就沒那根弦，當(dāng)初與文學(xué)女孩共看日出，那也是她的主意，唯有她的肩膀，讓我睡得特別踏實……哎呀，扯遠了，怎么說著說著開始回憶起過去來了？我現(xiàn)在要考慮的是，是否讓那個多找我一塊錢的女孩走進我的生活！

我從床上翻身起來，點了一根煙，穿著大褲衩在昏暗的房間里來回踱步，那個大女和多找我一塊錢的女孩是什么關(guān)系？有可能是姐妹，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就必須得過姐姐這一關(guān)，可是好像我以前還因為找給我的錢太舊而和她起過爭執(zhí)，這怎么辦？也可能是雇傭關(guān)系，大的雇來小的幫忙，那就好辦多了，當(dāng)我和大的爭執(zhí)的時候，小的說不定在一般心里贊許我會過日子呢。這樣也更說明了為什么大的在的時候，小的不給我多打肉，不給我多找那一塊錢的原因；還有可能是兩人一起合伙開店，那可好，將來每天的6塊錢都能省了，我還可以偶爾去幫幫忙，打打飯什么的。此時我的腦海里已然浮現(xiàn)出我每天下班后，將自行車停在小店門外，拿著我固定的碗筷，而不是一次性的飯盒，在熱騰騰的葷素菜里隨意的挑選，然后在一邊得意的胡吃海塞一通，邊吃還邊看那些來買飯的人們?yōu)榱硕嘁獛讐K肉而叫嚷不止的情景，那種優(yōu)越感，真不錯！吃完了飯，有心情的時候我可以幫她們給人打打米飯，沒心情的時候，我可以坐在店外曬曬夕陽，悠閑的抽根煙，不時地與我的戀人交換一下眼神，算計著晚上的進一步安排……

當(dāng)我從這個設(shè)想中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以毛主席的著名姿勢站在窗前，單手叉腰，另一手夾著燃盡的煙頭，雙眼出神地望著遠方，嘴角以一個猥瑣的角度上揚，旁邊還掛著一絲即將墜落的口水……但此時，我也發(fā)自內(nèi)心的萌發(fā)出一種沖動！我興奮地掐掉了煙頭，用力搓搓雙手，擰亮臺燈，開始制定起第二天的計劃來。突然，一個念頭閃現(xiàn)出來，我們是不是差距太大了？我好歹也是個大學(xué)畢業(yè)生，有穩(wěn)定的工作外帶城市戶口，而她呢？八成是個高中畢業(yè)吧，興許連暫住證都沒辦。我倒不擔(dān)心將來家里父母不同意，我反倒更在意的是將來兩個人是否能有交流的可能，要知道，太大的差距往往意味著難以逾越的鴻溝。然而，這個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過的，沒有做絲毫的停留，我篤定地對自己說，試試看才知道差距是否存在，不試就永遠看不到差距的存在，興許根本沒有任何差距呢！于是乎，我又投入到那令人興奮的情緒中去，開始了對第二天計劃的制定中去了。當(dāng)晚，我夢到我又靠在一個肩膀上，這次我沒睡，我們一起看到了日出的情景。

當(dāng)我開始對周圍環(huán)境有所意識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躺在了一輛帕薩特的車輪下了。這是我最喜歡的車型，沉著穩(wěn)重，中檔價位，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對尹天仇念叨過，等我有了錢，第一輛車肯定要買帕薩特，雖然此時我連駕照都沒有。我有點記不清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識的去默默了自己右邊褲子的口袋，還好，那張十塊錢還在那里。這是我下班前，特意跟辦公室的老楊換的。按照我昨晚的計劃，我會準(zhǔn)時甚至稍早一點出現(xiàn)在外賣小攤前，這樣免得讓我的姑娘等得太著急。我裝作慢悠悠的選擇著一葷一素兩道菜，期間可以暗自偷眼觀察姑娘的神情變化，選好之后，我要從容的從右邊褲子的口袋里掏出那張十塊錢遞給她，等她找錢給我。如果必要，我還在左邊的口袋里準(zhǔn)備好了寫有我手機號碼、QQ號碼、電子郵箱、MSN、甚至博客地址的紙條。如果她依然找給我5塊錢，而且紙條也遞出去了，那就算大功告成了。我想起昨天我做好這個計劃的時候，興奮的又抽了一根煙，最后口水的流出把煙頭沖到了地上，燙著了我的腳丫。可現(xiàn)在，這計劃怎么辦呢？

周圍好像聚集起了越來越多的人，我只看到很多的小腿和各種各樣的鞋子晃來晃去，不遠處是我的自行車，轱轆在慢悠悠的轉(zhuǎn)著圈。可我什么也聽不到。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個我和文學(xué)女孩坐在湖邊等日出的晚上，在我還沒有睡著的時候，文學(xué)女孩曾經(jīng)給我做過一道愛情測試題，題目是如果你開快車出了車禍，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選項貌似有：A.這下完了！B.誰來幫我叫救護車C.神啊，我又沒做什么錯事！D.我這一定是在做夢。當(dāng)時我選擇了什么早已被我忘記了，但此時此刻，我最想知道的卻是，那個昨天少收我一塊錢的女孩，今天口袋里是不是也準(zhǔn)備好了一張嶄新的5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