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老友出現(xiàn)在我家門口時,是這樣一副打扮:穿一件灰色多口袋的馬甲,脖子上掛一只軍用水壺,背著一個碩大的旅行背包,一雙沾滿泥巴的解放鞋拴在背包帶上,直晃蕩。
他是萬水千山都行遍的資深驢友。他把那些人滿為患、過度商業(yè)化的景區(qū)景點,過度開發(fā)的城市地區(qū)都統(tǒng)稱為死地。近些年來,他只在那些偏遠的、我們聞所未聞的地方一個人游蕩。 那次,是他在神農(nóng)架的山里呆了數(shù)天后,順道來我家拜訪的。 洗漱完畢,他把毛巾掛在爐子邊。同在我家做客的一位親戚,便看到了那塊年頭頗久、稀紗透光的毛巾,私下悄聲問我:就他那樣,還有空到處閑晃? 他哪樣?我反問。親戚一指正往背包外掏鋁制飯盒、弄出一陣叮當(dāng)亂響的友人:就那樣! 我很想告訴他,這位朋友是位非常富裕的人,轉(zhuǎn)念又覺得親戚根本不理解這種富裕,于是沉默。 曾跟老友論什么是富裕。他說小時候家里窮,兄弟姐妹六七個,父母忙生計,兄妹們都是大的帶著小的。每天黑透,父母收工回家,數(shù)一數(shù),孩子個數(shù)還是那么多就行了,什么興趣啊,特長啊,心靈啊等等,都忽略不計。 就這樣的條件,全家不餓肚子,已經(jīng)很好。某年,父親欣喜地說:日子越來越好了,咱們也算富裕人家了!原來,以往二三月份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而那年,父親發(fā)現(xiàn),布口袋底還有幾碗玉米。 日子過得緊緊巴巴,顯然稱不上富裕,但畢竟有剩,又可以說是富余。 朋友繼續(xù)說,那之后,有一次有個要飯的老太太經(jīng)過我家,舉著破陶碗,沖我媽露出了乞求的神色。那真是衣衫襤褸,風(fēng)一吹就要倒的可憐人。我媽思想斗爭了很久,舀了半碗玉米倒在老太太牽起的衣襟里。那,可以稱得上富裕了。 又談起他的旅行。他說他帶一只飯盒、一只勺子、一雙筷子、一只水壺,再帶一塊香皂,洗衣洗臉洗澡都是它,盡量不產(chǎn)生垃圾。實在有,一定收拾好帶走。他不寫游記,有些地方很原生態(tài),他不想因為他,對這個地方產(chǎn)生影響,對那樣的地方,他要力爭做到幾乎沒有去過一樣。 晚飯桌上,家里的臘肉非常好,他吃了贊不絕口。我母親提議讓他帶點回家,看得出來他心動了,說的確非常想帶點回去,給母親和老婆嘗一嘗,大城市里的餐廳,吃不到這樣美味的臘肉。取舍半天,他說還是算了,接下去還有旅程,說路上總會遇到很多好東西,再多的口袋也裝不完,為了輕裝上陣,必須舍棄這些東西。
晚上,我們在院子里喝茶。月亮升起來,我們話很少,對坐半晚。第二天他便告辭了,后來短信給我,說那晚蒼山幽幽,月光清澈,讓他十分感動 人家說,一山一水,一花一影,在平常人看來都是再尋常不過的景,對于有些人來說,卻是一陣靈魂的震顫。我想,要時常擁有這種感動的時刻,需要人輕裝上路、精神富裕得一塌糊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