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話叫“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有個忘年交,我稱他“耿叔”,對我有恩,我一直想報答他,可他早就是個有錢的老板啦,啥都不缺。但沒想到十年后的今天,這機會竟然還是來了……
星期五傍晚,我正在家趕寫一份材料,手機突然響了,電話正是耿叔打來的,他說:“小王,在家嗎?我想請你吃頓飯,我馬上就到啊……”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門鈴響了,開門一看,耿叔站在門口,手里提了個食盒,倒像個送外賣的。
我真是糊涂了:耿叔自己就是個酒店老板,我倆吃飯,不去他酒店,也不去別處吃,反而提著菜來我家,為何呀?
耿叔從食盒里很小心地端出一盤菜來,乍看那菜盤,真有些怪異:那大盤足有十二三寸,大盤里套了五個梯形的小盤子,正好組成一個圓;五個小盤子的里沿內凹,又露出一個圓形的空檔,這個空檔里還放了一只精巧的小湯碗。
耿叔笑著說:“那天買餐具看到了這么一套玩意兒,一問人家,原來這是有講究的,叫‘眾星捧月’,五個小盤叫‘五子登科’,合起來呢,就是‘六六大順’!”耿叔說著,又接連端出三個這樣的大盤子,這大盤套小盤,林林總總二十多道菜,簡直就是滿漢全席!
我一邊陪耿叔喝酒,一邊滿腹狐疑:耿叔今兒個這么來討我好,莫非是有事要求我?
可耿叔就是沒說有啥事,而是笑瞇瞇地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你說,你叔的酒店名字為啥叫‘一方水土’?這海參、鮑魚、陽澄湖大蟹子,咱就不說啦,你就單看這個果盤吧—里面的萊陽梨、哈密瓜、南豐的蜜橘、奉化的蜜桃、曲界的菠蘿……哪個不是一方水土的名產?你耿叔我將這祖國大江南北的水果名產集于一盤,傾情奉獻于你的面前,感覺如何?”
聽到這里,我心跳得厲害,耿叔都用上“傾情”、“奉獻”這些詞兒啦,這事還能小得了嗎?
我想靜一下心,琢磨琢磨該如何應對,看酒瓶子空了,于是就借著到附近超市買酒的由頭下了樓。
一路上,往事浮現在眼前。那會兒,我還在上大三,正和現在的妻子曉梅談戀愛。學校附近有一家飯館,開店的正是耿叔。一天,我和曉梅吃完飯,結賬時,耿叔忽然對我說:“聽你的口音,我們好像是老鄉……”一說,果然,我們兩個村子只隔了幾里地。臨走,耿叔對我說:“以后和你女朋友吃飯,就上叔這兒來,你來了叔給你上最好的菜,不多要你錢!”結完賬,耿叔送我們出酒店,他還關照我說:“你一個學生,出門在外不容易,以后遇到難事就來找叔,知道嗎?”耿叔這番話讓我很詫異,走出十幾步,我悄悄回頭,見耿叔還站在那兒望著我們的背影發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屋。
兩個月后,曉梅的父母說要見見我,我發起愁來,去見二老,總得備點禮,當時,我手頭沒啥錢,思來想去,硬著頭皮去找了耿叔。耿叔聽了,從收銀臺那兒拿了錢就遞到我手上:“一千,夠不夠?”
幾天后,我去還錢,從服務員那兒聽到了一件事:耿叔的兒子早就重病住院了,已經花去了二十多萬,可耿叔對我這個半生不熟的毛頭小子二話不說,就給了一千塊,你說,這算不算“恩情”?
還錢回來的路上,我也忽然明白了,耿叔那天為什么望著我的背影發呆,他是想到了兒子吧……
想到這些,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暗暗拿定了主意:待會兒不論耿叔求我辦啥事,只要不違法亂紀,我都不能拒絕。
我拿著酒回到屋里,卻忽然感到氣氛有些異樣:耿叔坐在那兒呆呆地抽煙,完全沒了剛才的神采,這是怎么啦?我給耿叔倒上酒,他也沒說話,不聲不響地干了。奇怪,耿叔為何突然喝起悶酒來了?
耿叔嘆了口氣,說:“這也許是最后吃你耿叔做的菜了……”我一聽,騰地站了起來:“叔,您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耿叔吐出一口煙,笑笑說:“看看,想偏了不是?”耿叔見我站在那兒紅了眼,動容地拉我坐下,說:“你放心,你嬸,我,還有你兄弟,都很好。你別瞎想。”
最終,我倆喝完了兩瓶白酒,耿叔還是什么也沒說。
我送耿叔到樓下,給他叫了一輛車,耿叔側身進車的時候,我看他忽然抬手抹了下眼窩。耿叔以前當兵干炊事員,復員后就開飯館,一步步做到今天,在這省城有了個規模不小的酒樓,也算是個成功人士,可他現在到底遇上了什么難以啟齒的事呢?
一天下午,耿叔來電話說:“下了班沒事,你就過來吧,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
一下班,我匆匆趕往耿叔的酒店,到了酒店,耿叔把我讓進了一個單間,一進門,竟然看到還有一個人端坐在里面:我的岳父!
岳父姓錢,是我大學時的學院院長,耿叔剛要介紹,我連忙說:“是我岳父。”耿叔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大聲招呼上菜。
菜上了桌,耿叔說道:“今天,咱們好好喝一杯,就算最后的晚餐吧,明天,這里就正式關門了!但你們都別急,容我慢慢講。”
“忘了告訴你,錢老也是我這店的老主顧了。”耿叔朝我開了口,“這幾天,我已經陸續告訴了一些熟客,我這店就要關了,錢老為這事還專程來打聽,他說這么好的酒店為什么要關門?我心里感激,我得請他吃頓飯……”
耿叔又說:“酒店要關這事,還要從我去小王家說起……那天我去找他是真有事。這段時間,酒店生意難做,我就琢磨著專門為接待領導而準備點兒‘工作餐’,我那天找小王,一來是想讓他嘗嘗味道,二來也是想從他那兒走走路子,小王不是在機關辦公室管事嘛!可那天,偏偏他半路出去買酒,就這空隙,我過去掃了一眼他的電腦。他好像在給領導寫一個發言稿,我從里面看見一個數字,說全國一年的公款吃喝竟然達到3000億,這可真把我嚇住了!”
耿叔繼續往下說著:“小王,你回來后咱倆又喝,你也看出叔有點魂不守舍。你叔我當時心里暗暗算了一筆賬—一年,我這酒店從公費進賬少說也有300萬,你算算,300萬除以30萬是多少?”
聽到這里,我有點不明白,就問道:“這30萬是什么呢?”
“這30萬,就是當年你那兄弟病重,我前前后后花的看病的錢!因為咱有這30萬,兒子就能活過來。可他同病房的那孩子,家里拿不出那些錢,人就死了!我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孩子閉眼的呀,我當時想,要是手里還有,就給人家30萬,救那孩子一命,可我沒那么多錢啊!”耿叔說著說著,眼睛濕了,“如今,我一年掙他們吃喝的錢就300萬,這些錢,可以讓那孩子活10次!一想到這些,我就睡不著啊,這酒店要我怎么開得下去!我關了這店,只求個心安,也就當是為兒子祈福……”說到這里,耿叔說不下去了。這時,岳父起身,背著身踱了幾步,我也低下了頭。
半晌,岳父回過身來,對耿叔說:“老耿,其實我來找你還有重要的事,所以一定要問問清楚你這酒店為什么要關。現在清楚了,我也好說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學院的食堂,那個承包人的合同到期了,我們不想再用這個鉆到錢眼里的人,領導委托我找一個有良心的大廚來管理學生食堂,讓學生們吃上好飯好菜。現在,我鄭重邀請你去我們那里,你答不答應?”
耿叔笑著喊道:“我愿意!”
在耿叔的酒店里,我們開心地吃完了最后的晚餐,明天,這酒店就要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