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拉煤的,常在路上跑,雖然跑了不少地方,也跑了好幾年了,但讓我記憶猶新的還是那個晚上。
那天晚上九點多鐘,我從一個客戶那里結了兩萬塊運煤款回來時,天上正呼啦啦地飄著雪。途經柳林鎮的時候,肚子嘰嘰咕咕地叫個不停。這時,我看到路邊有家名叫“夜來香”的小酒館,便情不自禁地將車子熄了火。
走進酒館,我瞥見坐在吧臺處容光煥發的老板娘,她正笑吟吟地站起身來,向前廳正在忙碌的女招待招了招手,示意接待客人。我在女招待的引領下選了墻角的一張小餐桌坐了下來。這時,店里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兩三個顧客。女招待拿起菜單遞給我,細聲細氣地說:“先生,請您點菜。”
說實話,這種鶯歌燕語般的服務對我這樣一個常年和煤打交道的煤黑子來說,還真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我對女招待說:“老醋花生米一盤,醬豬手一只,熘肝尖一份,老白干四兩。”
不一會兒,酒菜上齊,我悠閑地喝起酒來。老白干的烈性和飄著肉香的菜肴很快驅散了我渾身的寒冷和倦怠。
當我喝得醉意蒙的時候,老板娘不聲不響地溜到了我面前,綽約的風姿襯托著尖挺、豐腴的胸脯,米粉白的手里拎著一瓶剛剛開封的老白干。老板娘笑瞇瞇地在我對面坐下來,說:“大兄弟,看你也是個爽快人,今天大姐白送你一瓶酒,也陪你喝兩杯。”
這時,我那剛剛涌來的一絲醉意瞬間便飛走了,心里也同時警覺起來,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我還從來沒有攤上過。我說:“大姐陪我喝兩杯倒是可以,但我不知您這是唱的哪一出?”
老板娘說:“唱啥戲?就為咱姐倆有緣,想陪大兄弟喝個痛快。”
我說:“大姐,不行,真的不行,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趕呢。”
老板娘說:“姐觀察你老半天了,看你的酒量,就是再喝上一瓶也不打緊,照樣趕路。”
我實在拗不過老板娘,說:“好,大姐,那我要你先告訴我,為啥白送我一瓶酒?”
老板娘說:“不忙大兄弟,咱姐倆喝干這瓶后我一定告訴你。”老板娘說完,沖我眨眨眼,詭譎地笑了笑。
我一口將杯子里剩下的酒灌進肚里,說:“好……好,我們……今天一醉方休。”
后來,我只知道老板娘為我們倆分別倒滿了一杯酒;再后來,我只看到老板娘嚅動著一張小巧的嘴巴,含情脈脈地對著我說笑;再后來,我只看到老板娘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圈圈……
就在我和老板娘的第三杯酒見底時,老板娘突然一反常態,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怒目圓睜,雙手叉著腰,狠狠地從后廳喝出兩個虎背熊腰的男人來,這兩個男人按照老板娘的吩咐,一個徑直朝我走來,另一個上前就去抓我座位旁的手提包……
這時候我再一次警覺起來,心里也猛然間清醒了幾分。天呀,我今天是鉆進黑店了,我那手提包里裝的可是我剛剛結回來的兩萬塊運煤款呀!你個挨千刀的,怎么就這樣自己送上門來了呢?我自己在心里罵著自己。我不顧一切地想奮力去爭搶自己的手提包,可還沒站穩便不爭氣地倒下去了。我對著老板娘破口大罵:“你這狐貍精,真歹毒哇!”
這時的老板娘,尖挺的胸脯一起一伏,惡狠狠地說:“告訴你,今夜你必須在這里留宿。”說著,她朝兩個人一揮手,吩咐道:“把他關進客房里去。”
我就這樣被兩個男人推推搡搡地弄到了后廳的一間客房里。
凌晨四點多鐘,我的酒完全醒了,當我確認自己還活生生地躺在床上時,我突然覺得慶幸,一來呢,這幫龜孫子沒有把事做絕,只圖財,沒害命;二來呢,房子里沒有為我安排艷遇,自己的名聲沒有受損。唉,就自認破財免災吧。
天蒙蒙亮的時候,緊鎖著的房門被打開了,這時,老板娘竟笑盈盈地站在門口,那樣子就像昨天夜里什么也沒發生,她說:“大兄弟,昨夜睡得好嗎?”
聽到老板娘的嘲諷和譏笑,我的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我也隨著她的腔調說:“我的好姐姐,這次我算是栽在您手里了。”
老板娘又裝瘋賣傻地說:“這話咋講?我倒想聽聽。”
我懶得理她,說:“算了。”心想著,等我報了警要你的好看。
不等我轉身要盡快溜出這是非之地,老板娘又說話了:“這位大兄弟真是有意思,難道手提包也不要了嗎?”
我說:“不要了,送你了。”老板娘說:“我可不敢要哇。”
我走出房間,來到前廳,在昨晚那張餐桌上,擺放著一桌簡單而實惠的早餐,我的手提包依舊穩穩地擺放在昨晚那張椅子上。
我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老板娘,說:“大姐呀,你到底和我玩的什么把戲?”
老板娘說:“兄弟呀,實話告訴你,大姐和你玩的是一場生死游戲。”她突然一反常態,捋起了包裹著假腿的褲管,說:“五年前,我那口子就是因為喝了幾杯酒,駕車帶著我從前面不遠處的雪坡上滑了坡,結果,他一省心去那邊見了閻王,我卻幸運地留下了這個辛酸的紀念。后來,我拉扯著女兒,就是昨晚招待你的那個女孩,在這里開了八年這個小酒館,憑著這點小本生意,一點一點地把孩子拉扯到現在。”說到這里,她再也抑制不住地淚如雨下。
“好了,不說這些了,昨天夜里姐姐多有得罪了,還請大兄弟多擔待。還有,你的手提包我一直幫你保存著,你趕緊打開看看,清點一下物品吧。”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時,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了。謝謝了,這位菩薩心腸的大姐!再見了,這令我終生難忘的“夜來香”小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