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月光多好啊。白白的,似層輕紗,透過窗欞,灑在他們的床上,灑在裹著他們的棉被上。
來礦上的這幾天,他們一直都這樣,睡在屋里僅有的一張床上,但隔著各自的被子。
他并不知道,在這樣的月光里,她其實一直是睜著眼的。月亮躲進云層的當兒,他的手偷偷地伸進了她的被窩。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像是一只正在逃跑的驚慌的小鹿。他的手仍得寸進尺地一點一點地挪過來,碰到她身體的一剎那,她激靈了一下,一把捉住,然后狠狠地擰了下去。擰過之后又有些心疼,他的手待會兒還得做工呢!
他果然被擰痛了,“哎呀”一聲輕叫,然后乖乖地將手縮回被窩,被她嗔罵了一句:你們男人,真是猴兒急!
其實早在礦上念書時,她就暗暗地喜歡上了他。那年,他去了很遠的地方當兵,她就隔著千重山萬道水,望眼欲穿地等,月月年年地盼。
云卷云舒,花開花落。日子似乎走得太慢,連礦上載煤的小推車也趕不上。看著車來車往,她就想著她的未來:為他生個胖胖的孩子,為他做一輩子飯,為他洗一輩子衣。想著想著,她的臉就紅了,好似躲進西邊礦山后面的那抹晚霞。
后來他總算回來了,壯了,黑了,別的都沒變。她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回來那天,兩人就領了小紅本……
他仍在被子里不安分地扭動,像蛹里的毛毛蟲。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急促,熱氣呵得她的耳根癢癢的。她背過去,想笑卻不敢發聲。只是將被子裹得更緊更實了。
他沒和她商量,就一下子翻過身,第一次緊緊地噙住了她的唇,他眼里燃著煤一樣灼熱的火。她被吻得透不過氣,像是初春里快被融化的薄冰,但還是嬌羞地推開他,輕輕地說了一句:“再等等吧,好么?”他點頭無言。因為再過兩天,等她披上櫥柜里那件潔白的婚紗,她就是他的人了。
她遲早都會給他,只是想留在最美最幸福的那一刻。或許他也明白了,他開始起床、下地,然后下井。其實那時離上工時間尚早。很快,男人寬厚的背影就消失在門口,走進滿天皎潔的月光里。
20分鐘后,屋里的月光依然靜靜的。但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屋外卻是驚天動地——井下塌方了!
礦上立時像煮開的一鍋粥,手足無措地慌亂,聲嘶力竭地哀嚎,暗無天日地恐懼……一切如洶涌的潮水,很快將她淹沒了。
她魂飛魄散,呼天搶地沖出屋子,沖進滿天慘白的月光里。那夜的月光,將她的男人,永遠地帶走了。
此后,她瘋瘋癲癲的,逢人便說:“如果我不拒絕他……”沒人能聽懂,就問她:“拒絕什么呀?”她不答,依然自言自語地重復著那句話。
一樣的夜,一樣的月光,白白的似層輕紗。只有月光知道,如果她不拒絕他,他就不會那么快下井,而肯定會留在那間屋子里,在溫暖的床上,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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