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航郡21歲了,看上去卻沒那么大,除了胖。那不是一般的胖,1.65米的個頭,500多斤,上一次搬家時,馬曉秋根本就搬不動這個大兒子,請了7個消防員戰士幫著一起抬出了門。
別人都盼著孩子長高變胖,馬曉秋是真不想。兩個兒子都太能吃了,大兒子航郡尤甚,逮著什么吃什么,餓了就說“飯飯”,渴了就說“水水”,就這么說,別人聽不懂,但馬曉秋懂。馬曉秋總想控制他的體重,卻根本控制不了,航郡的生活以吃為主,不吃就鬧,咬手、砸頭、撞墻、拍打自己,或者干脆把床單全撕碎。
航郡患有重度腦癱、重度肥胖和嚴重的自閉癥,生活完全不能自理,6歲以后再也沒有下過床。馬曉秋不管忙著什么,總要直直腰看他一眼,小兒子張原郡就跟在身后,一會兒給她遞條毛巾,一會兒玩電視機的遙控器,一會兒又咿咿呀呀唱起歌來。原郡是航郡的雙胞胎弟弟,患有中度腦癱、輕度自閉癥和輕度肥胖,但比哥哥的情況要好許多。
21年來,每天從清晨到深夜,馬曉秋就穿梭在兩個殘疾兒子之間。
停不下來的鐘擺
每天上午,光洗漱就是大工程——翻身、坐正、穿衣、哄著玩,一系列準備步驟后,才能正式開始。馬曉秋自己設計、求人用舊木板做成的簡易便凳,與航郡的床緊緊相連,便凳的開孔距床邊不到1尺遠,但她用盡全身力氣將500多斤的航郡挪上去卻要十幾分鐘,每天如此重復,結束之后滿身是汗。
航郡整天瞇著眼自在地待著,手軟得跟豆腐似的,一層肉疊著一層肉,卻干干凈凈見不著一個褥瘡。馬曉秋每天為他擦身七八次,碰上夏天會更辛苦,每次洗澡都像打了一次水仗,家中里里外外都不能“幸免于難”。但航郡喜歡,每次洗澡都會拍手,一拉他的手,他就笑,這是他開心的表現。
在航郡那里,是沒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的,能吃,卻不能睡。他很少睡個囫圇覺,半夜時不時就醒來,“嗚啦嗚啦”粗著嗓子嚎,嚎累了又迷迷糊糊睡了。一出聲,馬曉秋就得去,每天來回折騰只能睡兩三個小時,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相對于大兒子來講,中度腦癱、輕度自閉的小兒子原郡讓她省心一些,能簡單照顧自己,有時還能幫著做飯,韭菜炒雞蛋、西紅柿炒雞蛋、燉蕓豆、燉豆角,都能自己做。
讓馬曉秋感到欣喜的是,原郡有極強的音樂天賦。從2012年起,他每周一次到沈陽兒童活動中心免費學習鋼琴和唱歌,無論寒冬酷暑,娘倆都會早早起床,坐3個小時的公交車從郊區的家里準時到達練琴室,從不缺課。
穿衣、喂飯、洗刷、陪讀,馬曉秋每天像鐘擺一樣機械地重復,長期辛勞,不到47歲的她頭發全白了。她盼著兒子們能自立,卻又時時擔心。唯一一次帶著原郡上外地錄節目,留下老大一個人在家過夜,她就忐忑地一宿沒睡。她常問孩子的姥姥:“如果真有一天我把他們都伺候好了,或者他們不在了,我干啥呀?”孩子的姥姥說:“那你還干啥,你來這一世就是為了伺候他倆的。”
眼淚被生活給征服了
離婚十幾年,馬曉秋從來沒怨過丈夫,哪怕在心里。
1994年2月23日,經歷了早產加難產,26歲的馬曉秋成為一對雙胞胎男孩的母親。老大航郡7個月時出現腦癱癥狀,大夫只說是腦乏氧,馬曉秋以為乏氧就吸點氧唄,等到3歲一看實在是不行,孩子病得相當重。沒想到一年后,一直被認為正常的老二原郡也逐漸顯露出大腦殘疾和智力障礙的跡象,四歲半上幼兒園,送去以后,他一哭哭一天,換了十多家,最后一個幼兒園園長說:“大姐,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你這孩子可能有病。”
馬曉秋領著原郡上醫院,做了一個腦電圖,當她被醫生叫到辦公室后,就覺得掉進一口黑咕隆咚的井里,感覺不到陽光的存在了。
大學畢業、前途光明的馬曉秋放棄了沈陽的國企工作,在家專職照顧兩個孩子。然而,不幸再次降臨——因受兩個孩子所累,丈夫精神極度抑郁,成宿成宿睡不著覺。馬曉秋說:“他是正常人啊,一晚眼都不眨,抑郁得挺重,完了我倆就坐下來想一想,干脆還是分開吧,還是我來管孩子吧。”
離婚時,馬曉秋沒啥表現,倒是孩子的姥姥受了刺激,一看倆孩子眼淚就唰唰地淌。馬曉秋反過來勸母親:“我沒事,您別難受了。”面對接二連三令人崩潰的現實,馬曉秋默默扛起了一切,她說眼淚被生活給征服了,“因為總是在忙碌,沒有給你留一個人的空間。”
這么多年,一家三口靠低保和馬曉秋父母接濟生活,很多人都為她抱不平,馬曉秋心卻寬,她信命,常對人說:“命不好,認命吧。”去年上《魯豫有約》時,她仍然句句體恤前夫:“他要是能掙500塊錢,他能把500塊都給我,問題是他現在沒有工作,還是沒走出來。”
女人可以脆弱,母親必須堅強
一個單親媽媽,照顧兩個特殊孩子,“慈母”“偉大”這些褒義詞的背后,是各種讓人崩潰、抓狂的殘酷現實。類似“東莞白領母親溺殺腦癱雙胞胎自殺未遂”“河南農婦藥死腦癱兒子”等新聞屢見報端,甚至這些主人公的同事、親友、街坊、鄉親都選擇了原諒,去聯名請求法官同情一個母親。
馬曉秋常常累得筋疲力盡,哥倆還常“耍脾氣”,把她氣得夠嗆,但她難得說句狠話。她沒想過走絕路,孩子活一天,她就挺一天,讓兩個被很多人認為無意義的生命到今天依然能夠感受生活的快樂,“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這樣做是當媽的本能”。
每天晚上,教大兒子航郡說話和唱歌是馬曉秋的固定任務。一字一句地讀,一遍一遍地教:“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每一點進步都讓馬曉秋欣喜若狂,一顆棒棒糖的獎勵,也會讓航郡高興半天。如今,航郡已可以背十幾首唐詩,唱七八首歌曲了。
原郡的音樂悟性很強,蒙古語、英語、意大利語、俄語、印度語歌曲,張口就來,唱得很地道。鋼琴老師第一次帶他出去比賽,是和健全孩子一起比的。原郡彈完,底下的評委都很震驚:“原來他是個這樣的孩子,我們真沒發現。”當得知原郡僅僅學習了一年半的時間,他們更不敢相信。原郡自己也很興奮,那種笑容之前從來沒在他的臉上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