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幾個同事小聚,因為其中一個剛剛喜添貴子,于是觸景生情,大家不知不覺就聊起了各自的父親。
有公司“第一潮男”之稱的80后小陳,首先講述了他和父親的故事:讀大一那年的寒假,他回家過年。沒想到返校那天,父親突然提出,要跟他一塊走——去他讀書的城市打工。他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父親,但7歲就失去母親的小陳,深知父親的倔強,只要他決定了的事,是斷然不會再更改的。于是,父子倆就這樣一起來到了這個城市。
他只知道父親在某個建筑工地干活,具體在什么位置,父親卻并不告訴他,其實他也不太想知道。只是每到周六那天,父親必然會出現在他面前。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小菜館里,父親會點兩個小陳最愛吃的菜,而自己則坐在對面喝那種廉價的“散白”,很少動筷,只是看著兒子大快朵頤的樣子,傻傻地笑。他說,那時自己每到周六,心心念念的就是那頓改善的伙食和順手接過父親給他的零用錢,而父親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看他一眼。
后來,父親的一只腳被砸傷,活自然也就干不成了。父親那天找到他,特意給他多點了一個硬菜,又給他留足幾個月的生活費后,說:你好好學習,我回老家養傷,腳好了,我再回來。聽父親這樣說,他非但沒有不舍,反而心生竊喜。于是,再逢周末,他便不去那家小菜館了,而是跟幾個同學一起去城里的步行街玩,因為那里有電玩城、鬼屋,還有當時覺得美味的麥當勞。他們在步行街上經常會看見一個身著長袍、戴著猙獰面具來回游走的“怪物”(專門給鬼屋做宣傳的模特)特別引人注目。
有一次,他剛和同學吃完麥當勞,來到步行街旁邊的小花園乘涼。無意中看到,就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前邊,那個“怪物”正好也坐在那里,大概是因為面具太重又密不透風,“怪物”實在憋得難受就想暫時取下面具透透氣。就在“怪物”取下面具的一瞬間,他立馬認出了那個人居然是自己的父親……
講到這里,小陳已有些哽咽,他說:“最讓我難以釋懷的是,當時因為顧及在同學面前的面子,我并沒有上前相認,而是選擇了默默走開,不,應該說是逃離。直到今天,父親依然不知道我見到他逃跑的事,下次見面,我一定要當面對我的父親說聲對不起,然后告訴他,我才是那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一小會的靜默后,70后莎莎開始說話了,她說:“當年她和老公的結合曾遭到父親的強烈反對,因為各自都很任性,互不妥協,父女之間簡直形同陌路。父親覺得老公大我8歲,離異且家又離我家很遠。所以結婚時,老公頭一天來接我,就沒敢住進我們家,而是在外邊的一個小旅館湊合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老公誠惶誠恐地邁進我家的大門,父親卻躲進了里屋,一直到我出門,始終也沒出來。我心想,這樣更好,省得臨出門了父女倆話不投機、發生口角,隨后母親和幾個親戚鄉鄰將我送到小城車站。那個年代,都是綠皮車,很慢,就在火車徐徐開動的那一瞬間,我和老公趴在窗口向母親揮手告別時,突然一個身影冒了出來,然后就站在那里,朝我這邊凝望,火車越開越快,那個身影就跟著火車在站臺上小跑起來,直到漸漸模糊成一個黑點兒……我再也控制不住,趴在老公的懷里大哭起來,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徹底原諒了父親,對父親所有的積怨也隨之坍塌。現在雖然已經過去快20年了,可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立刻浮現出那個被火車遠遠甩在后邊漸漸模糊的‘黑點兒’,心里酸酸的……”
最后開口的是陶子,她是我們公司的出納,80后,沒想到一向幽默風趣的她,貌似沒心沒肺的背后竟然也掩藏著一段心酸的父女經歷。12歲那年,陶子的父母離異,她跟父親一起生活。父母離異的原因很老套,無非是父親背叛了母親。但奇怪的是,盡管她從心里恨透了父親,可最后她卻選擇了父親。因為她知道,除了這一個“污點”,父親在她心目中幾近完美,尤其對她的那種細膩地疼愛,遠遠勝過母親。就這樣,矛盾著,糾結著,她漸漸長大。然而隨年齡增長,對父親的恨意非但未減,反倒愈發地瘋長起來。故意逃學;故意跟一幫小混混攪在一起;甚至打架、早戀,所有這些,似乎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和父親對著干。一次,父親一怒之下要抬手打她,她沒有躲閃,反而將臉故意伸到他面前,用很不屑的口氣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有什么資格管我?”結果,她看到父親舉起的手立刻就僵在了半空,隨后緩緩落下,然后又舉起來,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她一下子懵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那兩記耳光,雖然沒落在她的臉上,卻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心上,也把她徹底打醒了。她趕緊上前抱住父親,大哭起來。從那以后,她徹底醒悟,不但不跟他對著干,后來還主動牽線把她的一個英語老師介紹給了他……
陶子說到這里,臉上終于又還原了那種調皮的模樣。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說起諸如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父親的話。而一旁的我在想,我們的父親在我們心目中,其實并不只是一個偉岸、強大、抑或勇猛無敵的形象,在陪伴我們一步一步成長的道路上,他們還有很多脆弱、無助、甚至卑微的身影。然而,正是這些“卑微”無私地成全了我們現在所謂的“光鮮”和“驕傲”。而作為他們的兒女,又有幾個肯為他們去“卑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