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地方離老家只有一百多里路程,工作不是很忙的時候,我總要抽空回去一趟,去父親的墳前看看,對父親說說心里話。
跪在父親的墳前,我不知道,長眠在泥土里的父親,一個人會不會孤單。我也不知道,當我無數次夢到父親那清癯的面容時,他同樣是不是也在土地的深處,掛念著他的親人。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父親的逝去都會促使我對生命進行無解的思考:親人們離開了我們世俗意義上的村莊,住進了那些在貧瘠田野中,用泥土壘成的村莊里,會不會害怕,會不會想念與他們不同世界里的親人。他們能夠感知我們對他們逝去的悲傷和思念嗎?
我知道,這些思考很空洞也不切合實際,當然,也沒有人能夠回答我。在一望無際的渭北平原上,莊稼在各自的季節里依次生長,烏鴉們一次次從天空中掠過。這闊大的空間只適合鳥兒們和想象存在。親人的沉默,給村莊中的空氣平添了幾分凝滯與肅穆。
十幾年前,我有幸跳出農門。想起上大學的第一天,看著身邊那些被親人寵慣了的城里的孩子,我的心變得不是滋味。我無緣無故地變得不愛說話,默默堅守那所謂的“自尊”。
我的一丁點兒的變化都沒有逃脫父親的目光。有一天,他來城里看我,拉著我的手對我說,自從你到城里后,爹發現你變了。我知道你開始看不起農民,但是我要跟你說,咱們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農民,你要記住,這些城里人與咱們沒什么不同。嘆息了一聲,父親接著說,爹也是個農民,但是我不甘心,我努力地學習技術,就是為了改變命運。你也一樣,當農民沒有什么可恥。相反,你要為咱農民爭一口氣。
此時,這些諄諄教誨猶在我的耳邊響起。
父親一輩子勤勉、寬厚、與世無爭。與父親打過交道的人,都對父親的為人處世贊不絕口。他一直用自己的言傳身教,默默地影響著我們姐弟仨。他表達愛的方式,同天底下所有沉默的父親一樣,做得多說得少。
記得我參加工作后第一次回家,父親并沒有顯得多么興奮,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我和母親嘮家常。我當時還向母親抱怨,父親怎么一點兒也不關心我呀。直至回到城里,打開背包,才發現父親不知何時裝進去了幾個大紅蘋果。忽然間,心中就生出無限的溫暖和感動。
三年前,父親在臨走之時,仍然操心著我貸款買房的事情。他哆哆嗦嗦地從貼身口袋里摸出一張存折,拉著我的手說,里面存有兩萬元錢,爹沒能力為你買房,這點錢就當爹對你的補償。第二天,父親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那一次,我心痛得淚如雨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父親將他對子女的關愛,對親人不舍的掛念,依舊在心里裝得滿滿當當。每每想到這里,我的心,總會不由自主地隱隱作痛,眼淚也會像決堤一樣奔涌而出。
生命輪回,生生不息。雖然我不知道,那些逝去的親人是否還以另一種方式生活著;但我知道,在泥土下面,有親人們的村莊,有他們的家園,也有我親愛的父親。
父親就沉睡在這片他們生活過的土地里。或許,他的墳前綻開的一株小花,生長的一棵野草,刮過的一陣微風,都是他存在的方式。他以自己的方式傳遞著對我們的愛與思念,也感受著我們的愛與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