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藝人之死
作者:蘇 簌
案發現場是一間尚未裝修完成的新居,房子的主人是才出道不久但卻已經小有名氣的藝人岳微藍。
岳微藍仰面倒在地上,她穿著粉紅色的復古連衣裙,首飾是成套的紫色水晶吊墜和戒指,臉上化著精心勾勒的彩妝,深紫色的眼影和眼線。
她死了,死于毒藥,并且是這個世界上最好辨識也最有效的毒藥,氰化物。
房間里還沒有搬進任何家具,只有堆在一起的大大小小還未拆封的紙箱子和剪刀膠布之類的工具,惟一干凈些的房間也只鋪了一塊榻榻米,上面放著一些精致的西式點心,以及剛剛打開還沒來得及品味的紅酒,不多不少剛好五只相同的酒杯。
正是時下年輕人的作風,家還沒有搬好就迫不及待地邀請朋友們過來玩。
開始環視周圍的涉案人員,也就是報警的四個人。
他們原本約好在死者的新居聚會,卻沒想到紅酒只來得及抿上一口,岳微藍就那么毫無征兆地倒在地上,失去呼吸。
顧深藍,和死者一起組團出道的新銳藝人,終于因為各自的利益和微妙的牽扯而變得漸行漸遠起來,卻又不得不維持表面上貌合神離的親密關系。
司嘉齊,與“藍”組合同屬一家公司的出道藝人,因為曾經是微藍的男朋友,最近卻和深藍頻頻傳出曖昧新聞而備受關注,是時下娛樂周刊和八卦記者深感興趣的話題人物。
秦睿,某彩妝公司CEO,剛剛簽了微藍作為彩妝部分的形象代言人,目前是和微藍有關的所有新聞中獨一無二的男主角。
蔣喬,秦睿的妻子,同時也是微藍前任的彩妝代言人,與王子富豪秦睿的閃電婚禮而一夜成名,二人結婚已經六年,卻在近期傳出了感情破裂的傳聞。
為了出席微藍家的聚會,每個人都帶來了禮物,聚會當天大家所吃的點心是深藍帶來的,紅酒是司嘉齊帶來的,而微藍身上所穿的那件讓人驚艷的裙子,則是秦睿夫婦送給她的,六十年代的古董衣。
化驗的結果讓人驚喜,所有的食物都沒有問題,而惟一檢查到毒素的就只有微藍所使用的那一只紅酒杯的杯沿,最后可以確定的是,氰化物來自于微藍唇上的粉紅色唇蜜,與眾不同的是那種粉紅色里略微加入了淡淡的藍色,是秦睿的公司還未上市的新顏色。因為微藍是代言人的緣故,所以公司都會提前寄最新款的貨樣給微藍試用。
更加令人意外的是,在玻璃門和玻璃窗上采集到了陌生人的指紋,不屬于死者或是當天曾出現在案發現場的任何一個人,在四個直角上接近邊緣的位置,出現了不下十幾次。
韓悠陷入沉思,難道那一天除了這五個人,真的有第六個人曾經踏入那個房間?
深入調查之后,又發現了另一些和死者有關的事。
一直以來岳微藍和顧深藍都是一起住在公司提供的公寓,但是不知為什么,微藍突然決定搬家,并且興致勃勃地決定要一個人承擔起全部修繕的工作。
案發當天,大家是約定上午十點鐘在微藍家里集合的。最先到達現場的人是秦睿和蔣喬夫婦,更確切一點呢,蔣喬是第一個進門的人,秦睿在樓下停車花了幾分鐘的時間,然后是顧深藍,最后一個是司嘉齊。
深藍說,我怎么可能和微藍暗地里較勁呢?那全是雜志在亂寫的,如果我真的和她關系不好,今天就不會來了。
司嘉齊說,我和微藍深藍都不是真的,她們剛出道沒多久,我作為師兄是一定要帶她們上位的,這都是公司的安排,沒有緋聞的藝人是紅不起來的。
秦睿說,我和微藍,我想也是一種炒作吧,都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只要我妻子相信我就好,至于代言,這是董事會集體的決定,不是我一個人說了就算的。
蔣喬說,說代言被搶走實在是無稽之談,事實上是,我和我老公準備今年要一個小孩的,所以想要適當地減少工作量,微藍是我們都很看好的藝人。
狗仔隊不愧是狗仔隊,第二天所有的電臺和周刊都開始大篇幅的報道微藍死在新居的事件。
報道上先是刊登了幾張微藍新居的外觀照片,然后用了很大的部分去報道案情,最后居然還捎帶著報道了當時所有人進入微藍家之前幾個小時的行程。
深藍在法國廚房上課,接了一個電話就匆忙離開了,當時廚藝教室的老師可以作證;司嘉齊從家里來,有九點鐘她開車駛出自己所在小區的錄像,按照正常的行駛速度,到達微藍的家應該前后差不多;秦睿在八點半左右就已經到達了微藍所在的小區,兜了一圈卻又開車去了健身會所接妻子蔣喬,據說那個會所是蔣喬很喜歡的地方,每周至少會在那里做三次運動。
他們最后都在十點前后到達了目的地,而微藍的死亡時間大概就在十點一刻左右,那么可以殺死微藍的人,應該就在這四個、不,應該是包括微藍自己在內的五個人之中,然而,那個陌生人的指紋又會是誰的呢?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可以讓指紋那么統一的出現在那么相對固定的位置?
微藍死后,組合當然也就正式宣告解散,公司在第二個星期就為深藍發行了全新的單曲EP,速度之快也實在令人感嘆人情的涼薄。
看著音像店門口的大幅海報,深藍的確是很有古典味道的美女,比起現代氣息過于張揚的微藍,看上去要穩重得多。
尤其是右眼角的一顆淚痣,更襯托出她濃厚的東方氣質。
等等,韓悠記得錄口供的時候,她的淚痣明明是在左邊的眼角……恍然大悟似的拍拍腦袋,真的傻了,照片么,左右當然是相反的。
正要移開步子,忽然醍醐灌頂一般,令韓悠長久注視著那張海報無法移動,終于慢慢浮現出了豁然開朗的微笑……
第一眼看到尸體時的那股說不出來的不協調感,四個嫌疑人模棱兩可的舉動和證詞,在奇怪的地方出現的陌生人的指紋,死者家里奇怪的狀態和擺設,這些看似毫無關聯而又散落滿地的碎片,如今終于有了一條線,可以將它們完整地拼湊……
再次面對四個嫌疑人,韓悠長長舒了一口氣,開始了自己的推理。
在事件發生之前,死者岳微藍有著怎樣反常的舉動?
搬家,不錯,就是搬家,和深藍在一起住得好好的,為什么迫不及待的要搬家?微藍在迫切的渴望著一個新家,那么對于一個事業正處在上升期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來說,什么事情可以讓她抱有這種程度的期待呢?
沒錯,就是一場全新并且充滿誘惑的愛情。
在這種情緒的驅使下,微藍不會貿然的選擇去自殺,當天她還興沖沖地邀請了朋友來家里玩,還細心地化妝換衣服,這些都不是一個企圖結束自己生命的人該做的事情。
那么事發的當天,四個嫌疑人的行動如何?
顧深藍去了廚藝教室,司嘉齊在家里,蔣喬去了健身會所,他們都是按照自己平常的行動而行動,惟獨一個人,秦睿,他開著車很早就進入了微藍所在的小區,卻又不動聲色地開走了,這是非常反常的一個舉動。
韓悠聯想一下八卦周刊的報道,發現,這個行為其實一點都不反常,因為當時的秦睿在那里發現了一個足以破壞現有平衡的身份微妙的人,那就是記者。
微藍死后第二天的八卦周刊非常清晰地刊登了微藍的新居外觀,那就說明早已有人盯上了她的新家,秦睿來了又走了也恰恰說明了這一點,他發現了守在門口的記者,所以不能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進入微藍的家。
所以毫無疑問,秦睿就是那個讓微藍陷入熱戀的男人。
而微藍想見他,又要避人耳目,也只有叫上顧深藍和司嘉齊一起去玩。
這就是為什么深藍上課上到一半,接了電話就匆匆地趕往微藍的家,也是司嘉齊開車出門的理由,同時也就可以理解深藍那天的口供中另一層較深的含義了。
她當時是說,如果她們關系真的不好那天就不會去微藍家里玩了,但其實不管她們真正的關系怎樣,表象上她們都是好姐妹,不去是不可能的,深藍真正的意思是,如果關系不好,就不會匆忙趕去幫微藍解圍了。
這也就解釋了那一天的所有食物為什么都是顧深藍和司嘉齊帶去的,岳微藍如果一開始就準備好了請客,不會什么東西都不準備。而在明知有狗仔埋伏在家門口的情況下,出門當然有一定的危險性,不如請他們帶吃的來。
也就是說,除了秦睿以外,所有人都是被臨時叫來的,而那一天微藍想見的人,其實只有讓她陷入熱戀的秦睿一個。
到了這里,韓悠突然想到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為什么秦睿的妻子蔣喬也會同時出現在那里。
韓悠回頭看蔣喬的證詞,她說代言人的事情完全是夫妻兩人共同的決定,并且她拿出了一個絕好的理由,減少工作量是為了要一個孩子,但她一如往常一周至少三次的前往健身會所去做大量的運動來維持姣好的身材,這完全不是一個隨時準備懷孕的女人該做的事情。
關于陌生人的指紋,在韓悠看到了深藍的那張海報時,徹底明白了……
鏡面原理,那么簡單的鏡面原理,居然被忽略了。
微藍的家里,除了封好的紙箱,還有膠帶和剪刀,可是紙箱明明是封好之后搬過來的,那么新家里的膠帶是用來做什么的?
別忘了微藍可是一個人粉刷了整間房子,以她的手藝,怎樣才能保證玻璃門、玻璃窗不被刷上油漆呢?如果我們在四邊上都粘上寬膠帶,這樣就算不小心刷到了也只是刷在了膠帶上,只要在粉刷全部結束之后,再把膠帶撕下來就可以了。而我們在貼膠帶的時候一定會將指紋印在上面,貼在玻璃上再撕下的時候就出現了必然會反轉180度的指紋,這也是在門窗的四個角上出現指紋頻率較高的理由。所以當時房間里還有第六個人存在的假設是不成立的。
韓悠曾以為那個指紋是屬于死者的,但是當技術人員將反轉回來之后的結果與事發當天在場的五個人進行比對時,才發現,這些指紋居然是屬于蔣喬的。
至此韓悠才明白,在秦睿與微藍的愛情里,蔣喬所充當的居然是顧問的角色。但是天真過頭的微藍卻不知道,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妻子會如此慷慨地與別人分享同一個丈夫。
每個人去參觀別人的新家時都要帶上一件禮物,深藍是這樣,司嘉齊也是,那么秦睿和蔣喬的禮物呢?
就是那件粉紅色的連衣裙。
因為臨時改變的計劃,秦睿絕對無法準備好一件禮物,那么也只有大度的蔣喬可以把自己的新裙子拿來送給微藍,而更重要的是,蔣喬也是少數幾個可以擁有那款最新顏色還未上市的唇蜜的人之一。
微藍的尸體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明明化了紫色系的彩妝,卻穿著完全不搭調的粉色裙子,這對于身為時尚先鋒的死者來說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只有蔣喬,被微藍視作知己的蔣喬可以輕易說服她換衣服,理由簡單到只需要四個字,秦睿喜歡。
聽話的微藍在換衣服的空隙里,蔣喬只需要把自己帶來的涂毒的唇蜜與擺在微藍梳妝臺上的那一支對換,這樣一個不超過五秒鐘的動作,就可以完成這項謀殺了。因為要搭配那條粉色裙子,微藍已經沒有時間去改變原本的紫色妝系,那么惟一的補救方法也就只能是涂上粉色的唇蜜,而對于最愛時髦的微藍來說,還未上市的新顏色無疑是她的首選。
在提審蔣喬的時候,韓悠對她說:“也許你會說秦睿臨時叫你去參加的聚會根本沒有時間讓你去準備毒藥,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其實你的到場根本就是一場天衣無縫的安排。”
如果記者跟蹤岳微藍已經很久,那么不會不知道蔣喬曾經頻繁出入過那棟公寓,要知道粉刷那樣的大屋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當然,我們例行公事的審訊過那名記者,也確實證實了他是接到匿名電話之后才得知死者搬家這個消息的。那么如果有記者守在死者家門口,秦睿會怎么做呢?
只要你的心中抱有深刻的殺意,提早準備好毒藥和裙子,那么你所需要的,就只是機會。
蔣喬平靜地回答了韓悠:“一次又一次地縱容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偷歡,換來的卻只有他的變本加厲,還能怎么容忍?怎樣才能欣然接受?”
就是在那一刻,韓悠聽到了那句話,在蔣喬的口中,悠悠的長嘆。
選自《最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