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聽起來會讓人感到奇怪:我曾經一度非常嫌棄自己的母親。那是我童年時期,我把母親耳聾作為嫌棄她的理由,至今想來,仍為自己感到羞恥。
當母親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遭到耳病的襲擊。醫生們對此一籌莫展。盡管他們竭盡全力為她治療,但都無濟于事。
在我上小學時,我們全家住在鄉村的一間用汽車拖著的、紅白相間的活動房子里,它停置在一片綠草覆蓋的山坡上。我的家和睦、融洽,充滿了幸福和愛。然而,就在那時,我開始感覺到我的母親不同于別人的母親,因為她的耳聾和輕微的口吃常常弄得我很尷尬。我不再邀請我的朋友來家里做客,也避免在公共場合與母親待在一起。她發現我這些奇怪的舉止,卻并沒有計較,照樣疼愛著我。
然而,一件偶然發生的事徹底地改變了我那愚蠢的行為。
那天,我跟母親去買東西,就像以往我們一起去超級市場那樣:等母親去取手推車,開始采購時,我就走向存放雜志的書架。這樣做與其說是翻翻雜志,消磨時間,倒不如說是不愿意圍著母親轉。她的嗓門往往會逐漸提高,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一想到和她待在一起就使我感到恐慌,因為我不愿意讓人曉得她就是我的母親。
過了大約一小時,終于看見她推著裝滿食品的手推車向付賬臺走去,我如釋重負,輕松地倚在書架上,心想不會再遇到什么難堪的場面了。但是,正當出納員把付款總額記入現金記錄簿時,母親突然發現錢包不見了,她頓時目瞪口呆,隨即扯起嗓門大聲叫嚷起來。人們轉身側目,懷疑她是否瘋了,還是怎么回事兒。我的臉變得蒼白,一動不動地站著,唯恐她會喊我過去。
母親十分傷心,獨自絕望地站在人們面前。她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尖聲地詢問有誰看見了她的小錢包,可沒有一個人回答她。她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放聲大哭起來。我躲在書架后面一聲不吭,并焦急地去尋找一條離開這家商店的出路,但無路可走。
突然,我聽到她呼叫我的名字,我想逃掉或者躲藏起來,可身子一點兒也不聽使喚,只是心亂如麻,渾身燥熱,猶如一個傻子似的僵立著。等我慢慢地轉身瞥去一眼,發現母親正發狂地在人堆中尋找自己的錢包,而且哭聲一陣高過一陣,號啕不止。
有個人試圖使母親安靜下來,可她只是尖聲喊叫,肯定有人偷走了她的錢包。那個人反復詢問母親,究竟出了什么事兒。她不停地說:“錢包丟了,錢包丟了。”但是,那人根本聽不明白她說的話。
一瞬間,我的心里突然充滿了對母親的無限同情。的確,我有點兒搞不清自己感情上究竟起了什么樣的波動,但我終于意識到:此刻我有多么冷酷,多么自私。我認識到必須改變長期以來我對她的那種錯誤態度。我伸出雙臂向她奔去,要以行動來證明我真心愛她,而且要保護她、幫助她。
當我疾步向她奔去時,我那曾有過的窘態消失了,相反,我開始領略到一種崇高的、美好的情感。在愛的臂膀中擁抱著的正是生我、養我的母親,她培養我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她撫育我和我的姐姐以及四個兄弟成為善良、具有責任感的人。當我們病了的時候,她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們;無論何時我們需要她,她總是任勞任怨。她愛我們整個家庭勝過愛自己的生命。正是這一切使她成為我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
圍觀的人群散去,母親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突然,在一個麥片盒的后面,我們發現了那個錢包,我們倆不顧一切地放聲大笑,整整一天,我們都沉浸在幸福的親密無間的氣氛中。
回家的路上,我陷入了沉思,為什么有時候母親好像顯得有些憂慮呢?我明白了,因為她的內心是多么渴望能夠重新恢復聽力。她禱告得那么虔誠,希望能聽到世界上所有美好、動聽的聲音,然而,她最渴望聽到的,是她的孩子們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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