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

——題記

山是活生生的人。

山扮演著一個很中性的角色：抑或是像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抑或是像一位風情萬種的女子；抑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叟；抑或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孩童。山是雄渾的，也是陰柔的，在流動著，也在靜止著。

當你一個人在山里，綿綿群山像一雙雙巨大的眼睛，在對你審視，而你就閉目接受吧。眼觀鼻，鼻觀心，而后就遁入化境了。

我徒步在蜿蜒的山路上，腳踩著許多細小砂礫，就是踩著高山艱辛的堆砌過程。千年萬年，板塊運動，背斜向斜，這一座座山拔地而起，默默地支撐著天空。也許沒有山，天空就塌陷下來，把我們砸扁。我們應該慶幸，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山是那么險拔與俊秀，森林讓我們忘記棱角與鋒芒，時光在宇宙中不過如水流般逝去，生命在時光之流中不斷地更新與延續(xù)。我們也會慢慢地將青春的面具撕碎，任臉龐在凜冽的歲月中蒼老、粗糙、冰冷。我們的年少曾經(jīng)像鮮美的芒果，現(xiàn)在被榨干得憔悴不堪。飽滿的人生承受住了磨難的壓榨，風干以后才會留下歷久彌新的清香。

想著想著，我走到了半山腰，這優(yōu)美的山路弧線，宛如豐腴的女子的胴體，散發(fā)著鬼斧神工的美感。青春就像這道路旁的李樹，看似成熟，實則味澀而苦，食不能咽。沒有人會說明，這到底算不算成熟？沒有人會提示，這何時才能豐收？道旁的李子樹永遠是苦的，甜的是等待成熟的心情。等待完這一季，把甜甜的感覺放在玻璃瓶里，漂流到那一個半球的永恒的夏天。夏天，陽光有初榨般的芒果汁的味道。

午后的風吹動著我雜亂的頭發(fā)，我的頭枕在路旁的一塊大石頭上，大石頭旁有一尊模糊不清的土地像，小土地廟前還搖曳著蓬勃的燭火。陽光撒在它身上，安詳?shù)厮?。飛鳥在陽光中愉快的剪影掠過我的心頭，陽光被短暫地切割，也把我與夢境切斷，無法重連。我只得翻身而起，惺忪地看著西邊的太陽還掛得老高，只是我的影子早已被拉得好長。然后繼續(xù)向山上走，走到盡頭。

腳下的砂礫仍然與皮革摩擦著，控訴我欺侮它們的罪行。我全然不顧，只是眼睛會盯著山路發(fā)呆，想著自己是否來錯了時候。為了追尋青春，我應該夏天來；為了追尋生命，我應該春天來；為了追尋純潔，我應該冬天來。而我是為了追尋什么，才選在這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的時節(jié)？

秋天是快樂的，但是秋天不回來，就像落下的樹葉不可能再回到枝頭，就像我們一瀉千里的青春不可能再回到源頭。

我等到秋天，果實還沒有成熟，太陽還沒有下山，樹葉還沒有腐爛，人跡還是那么少，我們還是那么小的孩子，我還是那么孤獨……秋天不是一個好的季節(jié)，天空往往是灰蒙蒙的，我走在山路上，眼睛有一種酸澀的感覺，不久天空就會下起雨來，淋透我好似一株雨打的芭蕉。

我到達山頂?shù)臅r候，太陽早已下山去了，月亮羞澀地露出臉來，好奇地張望。我毫不留情地踩碎水洼，水洼里的波紋激起一串蕩漾的無瑕。只是在山頂，風會更冷些，不過離月亮更近，就是離家人更近。我沒有搭上帳篷，而是站在山的懸崖邊，體會暈眩與心跳是怎樣的清晰。而后有一股醉意涌上心頭，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唐宋元明清，那些詩句與感情，在月亮面前，都表露無遺。

月亮是默然的心理師，山是一間咨詢室。

我們都是“病人”，傷得不清。

“那么請留宿一晚！”我仿佛失聰，張開雙臂想要跳下去，體會《一米陽光》中的女主角當時的心情；體會狼牙山五壯士走投無路時的心情；體會羅密歐得知朱麗葉服毒之后的心情……看看是不是像小說里寫的，會有蝴蝶飛來把下墜的身體和靈魂托住？

這樣做無非在山林中多飄蕩著一個幽靈，我索性放棄。笑著搭上帳篷，點起篝火。遠遠地，帳篷與火苗都尖尖地指向蒼穹，像我一直仰賴的山一樣，默默地支撐著天空。我只是等待著一個過程的不斷完善，不斷更新，等待著天亮和夢醒。

只是只身枕藉乎山頂，不知東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