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賜給人兩樣東西——希望和夢——來減輕他的苦難。
——伏爾泰
如今的長安,是被光陰的風刀霜劍磨洗成的雍容,大氣的古都,卻也如賈平凹所指,這是一座僅能反芻泛黃回憶的傾頹廢都,城池中揮之不去的,有斷壁殘垣,還有,被歷史淘洗出的仍舊姹紫嫣紅的文化豐碑。
“斐旻將軍舞劍氣,驚堂劃一虹動天地;豪卷漆墨長安曲,將狂草一筆指張旭。”斐旻的劍早已不舞,劍氣猶在;張旭垂手不書,而豪氣長存。被文宗成為“唐三絕”者,還有另一集氣勢之大成者,問其名,試問偌大盛唐除了謫仙人李白外,更有何人?
李白,號青蓮居士。青蓮,出淤泥而不染,這樣形象而生動的描摹刻畫,自是符合這美好男子的。二十歲只身出川,云游天下,尋仙訪道,第一次,他醉了,陶醉在雄奇而瑰麗的山岳川脈;奔騰狂嘯的川澤江流;浩淼的云海,皓月當空,也醉在了溫情脈脈的鄉(xiāng)土人情。他會詠出“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萬里碧空,只為襯他心中孤帆,天地在他眼里,為他所大小,為他所顏色,年少的狂氣,詩人的才氣,頓時傾覆浩浩蒼穹。他也道“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詩句寫幼童不識月,可問有誰真正不識月呢?無非是詩人天馬行空的想象罷,皎潔月光,照耀九州,如白玉盤,又如瑤臺鏡,再加一個“呼”字,一個“疑”字,那更是天真爛漫,正如月不醉人人自醉,他與眾不同,特立獨行。“飛流直下三千尺”他醉!“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他醉!“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他醉!“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他醉!醉臥桃花溪水邊,醉臥玉宇瑤臺前。累了,想家了,他又這樣寫道“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無非是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帶明日酒醒,便以鄉(xiāng)愁為履,再次上路。俯瞰江山如許,怎能不使他醉呢?
江山美好,更加激發(fā)了他的一腔報國熱忱,如他所愿,天寶元年,李白被召入京。只是,或許與他所期許的不同,他沒被重用,君王看上的無非他的書生情懷,讓他寫寫“云想衣裳花想容”這類詩句便罷。可這如何能讓他滿足,他的宏圖偉略何處施展?李白曾在《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中寫到吾與爾,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一身…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海縣清一,事君之道成,榮親之義畢”他有心謀仕途,并希望能輔佐君王執(zhí)政。玄宗慕其才氣,封他為翰林供奉,究其職務,無非是為宮廷寫寫詩,作作詞,這可怎么能滿足這一狂客。此刻,他發(fā)狂稱要貴妃敬酒,力士脫靴,他仰天大笑出門去了。他要與與陶朱(范蠡)、留侯(張良)一樣,游五湖,戲滄州。理想的前者不可實現(xiàn),那就直接過渡到后者。區(qū)區(qū)長安,怎留得住他?后來,離開這一圍城,他又再次想念起來,他又買醉自欺了,他寫一曲《長相思》,借此希望傳到山與和的彼端:“長相思,在長安。絡(luò)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guān)山難。長相思,摧心肝。”長安,那么近,也那么遠,他所去的長安,不是他的長安。他要去的長安,太遠,連魂魄也難以到達,而那美人,那君王,何曾為他側(cè)耳聽?他想念那了,那個可以建功立業(yè)的地方……
歲月不待人,他縱使萬分豪情也會變老,鬢角已是斑白之色。他回憶心中的楷模“謝公東山三十春,傲然攜妓出風塵”來勉勵自己,謝安蟄伏于市二十年,出山時已是不惑之年,卻仍能談笑間,滅檣櫓,一舉擊潰大秦苻堅的帝國。酒精,麻痹了他,解除了一時之痛,可這怎能永久的治愈他內(nèi)心的傷疤?
于是,他唯有選擇長醉,“大道出青天,我獨不得出”,他倦了,他等不到了。其實他本是天生的詩人,而非政客,那小小的宮廷哪是他該留的地方呢?還是將他放逐山水,其實,那里才是他的歸處,他的家鄉(xiāng)。胡姬酒肆燈花淚,以黃金銷盡一宿魅,這才是他的盛唐,那個沒有世俗束縛的地方。
其實,一切還有圓滿的余地,李白的一生更是如此,只是,時光漫漫,何妨揚眉淺笑,心境從容呢——遺韻古今的千秋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