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溫州的山水從不感到寂寞,深處溫州平陽縣內的南雁蕩山卻別有一番冷靜。
趙樸初詩云:
秋色平分南北雁,高峰遙接東西林。
這詩正好應對著當前的光景。南雁蕩山下的稻田里扎束著一捆捆參差排列的稻梗。農民們彎腰收拾著農活,偶爾幾個抬頭看這邊行駛過的旅游車,一臉迷茫嚴肅,仰望湛藍的天,終于有點笑開了,就連稻米也散發出憨厚的味道。一車人搖頭晃腦唱起了《稻香》。
再行五分鐘車程,滿目金黃在幾個峰回路轉之后,就開始漸漸斜斜地刷上了青翠欲滴的深林茂竹了。下車的第一站就是“碧溪渡”。“溪”在南雁有一種特殊的藕絲難斷的情結,“南雁六勝”的首席就讓位給了“秀溪”;古人概括南雁也鐘愛于“三教九溪”四字,這種風土情韻寄寓在南雁山上落下的松針上,竹葉上,榕樹葉上,給碧溪銜著蜿蜒逶迤漂流了大半個南雁,到達碧溪渡的時候折而北行,毫不羞澀地將半邊碧溪袒露在南雁邊上。
碧溪淺緩,沒有搬運沙石和磨平棱角的力量;只是造化賦予碧溪另一項更加神秘圣潔的任務,這任務使北行的碧溪向前伸掌齊齊整整推離開來兩個枘鑿境地:一邊的南雁山區潛山遁水,清榮峻茂,縈青繚白,氤氳蓊郁;另一邊的平陽小山丘雖然可以尋找到亂石淺譚,只是它缺少一種靈氣,這“靈氣”恰如醞釀了南雁山水人文的千年陳酒,醇烈而重澀,任憑植根在南雁的榕、松、竹豪飲難盡,自然浸潵紅土,不顧得是酒是淚,已重歸碧溪的輪回。南雁的酒香洋洋灑灑磊落而醉人,又豈是溪外的俗水塵山可企及媲美的。
南雁的這種醇烈與重澀回味無窮,卻同它的文人一樣孤傲冷僻,放浪形骸,不愿意讓自己的邊界擴大到無垠;甚至把游客和聲名都拒之北雁,落得個清靜無為,深入潛修。于是南雁從生命內部的某個源頭汨汨地淌出一條精巧致微的碧溪,又折回反包住半面南雁,來守護自己最后的半溪孤冷,半山沉默。
碧溪渡構造簡潔而情趣,三艘竹筏首尾交錯相接作為浮橋就可對連兩岸。浮橋較穩,略微有溪水漣漪透過竹筏間隙冒上來,馬上就又沉下去。距離浮橋兩百米處有一座石拱橋,純白石色在綠樹掩映下愈發誘人。情趣還是安穩,此刻在碧溪一岸所有人的心里矛盾著。
走,過碧溪渡。
我知道這是明智的選擇。要踏尋南雁的孤冷,捕捉南雁的沉默,是必然要走這條險橋的。這種米蘭?昆德拉式的沉重會印證,愈險,則愈可以貼近南雁的紅土地,愈可以擁抱南雁的千百年古木,愈可以融入南雁的清流碧溪。
在竹筏浮橋上蹣跚踮步走時,心驚地瞧覷著鞋底下冒出來的碧溪的水,兀的想到李白吟詠的“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的詩句。一想詩名,恰巧竟是《行路難》。腳下凌波的碧溪或許并不是姜太公垂釣的碧溪,詩仙“長風破浪”、“直掛云帆”也不能從淺緩的碧溪而“濟滄海”。只是此溪在足,此景在目,此詩在心,這里也便是碧溪了。李白只知道“黃河冰”、“太行雪”的路難走,殊不知小小碧溪渡也不是拔劍怒視傲氣沖天就可以順心地過去的。只是他是真的不知道碧波蕩漾嗎?他笑答:“多歧路,今安在”?走的歧路多了,也就無所謂近路歧路還是平躺大道了,以至于詩人可以高踞危樓傲然詰問:歧路安在?!
安在呢?有誰不知道呢!又有誰真正能夠指出呢?
如果導游突然告訴我,那座白色石拱橋正在施工翻修而不能行走,那么結果是否會更加圓滿,答案是否會更加讓人滿意?碧溪潺潺清越的流水,還在靈動地從腳下游過,上游的碧溪永遠不會知道下游會北折而行,李白也永遠不知道我這個后生小子膽敢篡改刪截他的詩篇。
我顫巍巍踮過碧溪渡,一躍上岸。舉目前望,青巒疊嶂后面,會有我不曾去過的景點,據說叫做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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