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掩的門前徘徊良久,最終還是選擇進去。
這是一座絕世而獨立的廟宇,迷蒙的青煙闖出巍巍深紅的高墻,用魂飛魄散去追逐世事的浮華,用一生的燒灼逃離命運的枷鎖,最后掙脫的,不是顛沛流離的宿命,而是本性未改的軀殼。
周圍是手握蠟燭、紙錢、熏香的善男信女,微閉雙眼,嘴里念念有詞,虔誠得讓人害怕;還有一些常年居住在寺廟的僧尼,也都從簡易的禪房中走出,有的清掃廟前堆積的塵埃,有的打理凝固的和未凝固的燭油,其余一些所謂得道高僧則負責為香客解簽。我駐足在一位正在解簽的僧人旁,細細地聽他解說復雜模糊的簽文,而這支簽的主人雖聽得云里霧里,卻連連說“是”,最后慷慨解囊,滿懷笑意地離去。我靜靜地看著、聽著、想著,發現這都是一些身陷泥淖的人,忽然回想起這幾日的磕磕碰碰,竟也不禁動起了抽支簽賭一把的念頭。
這篇文章的入題似乎很慢,但上文的一些鋪陳卻是必要的,因為抽簽便是這么一個漫長的過程,我怎能不從那些恍若隔世的樓宇說起?
我被寺廟中神秘渾厚的氣氛被動地推到一尊佛像面前,這又仿佛是我自己主動去做的。懸在房梁上的檀香一圈一圈、一層一層地纏繞著,有條不紊卻又錯綜復雜,香頭有一彎長長的灰燼,被重力吸引,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支離破碎卻又悄無聲息,只留一縷失去骨架的冉冉青煙,生硬地融進本就渾濁的空氣,在浮沉中任人擺布,最后塵埃落定。我屈下雙膝落在一個凹陷的蒲團上——那是多少人曾在此堆疊的痕跡?
面對這一尊無比高大、莊嚴肅穆的佛像,我的心竟變得頹然了,思維開始混沌起來,竟感到一絲從四面八方涌來的敬畏和虔誠。我頹唐地閉上雙眼,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朝佛祖磕了三個響頭。在家庭遭遇變故,友情慘遭蹂躪,學業遭受失敗之時,我那顆果敢的心不再堅強,而是變得頹喪、頹廢、頹敗,開始相信宿命。也許我是錯的,但是除了精神寄托,我還能用怎樣的真實去使自己沉淀。
我將手伸進凝重的空氣中,端過放在香爐邊的簽筒,簽筒沉甸甸的,約有百余支簽,仿佛掂在我手心中的是所有人的命運,包括我自己。顫抖的雙手緊緊搖著手中的簽筒,上百支簽“篤篤篤”地振動搖晃起來,我的心也在上下波動著,錯亂的頻
率,錯亂的節奏,縱然千萬個不相信,卻也不愿看見抖落的是一支下下簽。
“咔——”一支竹簽躍出了簽筒,清脆地落在堅硬的地上,深沉渺遠的落地聲,使我屏住了呼吸。我放回簽筒,緩緩撿起這支長長的刻滿字跡的竹簽,信步走向解簽處,對解簽人說“第十六簽”。解簽人嫻熟地從抽屜中取出“第十六簽”的簽文,先是半露喜色,后又恢復僧人本應有的平靜,淡定地告訴我是一支“上上簽”。我緊張等待的結果終于水落石出,心中狂喜卻又心生猜疑。一切來得太突然又與實際不符。脫離了現實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卻也不一定是最壞的,在這片寂寞的土地上,我恍若置身事外,像個局外人偷聽著別人的故事,偷窺著別人的命運,自己的命運卻像斷線的風箏般,沒有束縛卻也不能自由,注定要被風吹到渺無人跡的荒原,僻靜憔悴的曠野。歲月在跌宕的穿梭中漸行漸遠,揉爛了我光滑的肌膚,磨平了我堅硬的棱角,我不曾在時光的縫隙中停留,因為縫隙不是為我而留。
心不在焉地聽完解簽人的解說,記憶中除了“上上簽”三個字,留下更多的是空白,也許是那些空白填補了我不安的心。我無法做到心如止水,卻也享受了片刻波瀾不驚的寧靜,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是一切卻又真真實實地上演過。有時候虛與實是沒有界限的,謊言不一定是善意的,也不一定是惡意的,卻終究是刻意的,正如從簽筒中抖落的那支“上上簽”,也許里面幾乎每一支都是相同的簽,也許每一支都是如僧人口中所說的一百支中才有的一支簽,但我們一定要相信人性都是向善的,也許他們只是想安撫一顆顆受傷脆弱的心,也許他們只是想從香客手中獲得一些供奉寺廟的資助。
我將身上所有的錢都捐給了寺廟,正如那個被我譏為愚昧的香客。我不是看破紅塵,只是身上那些重金屬的聲音不想再留在身邊。順便再獻上一炷香,余煙繚繞,就當做我曾在此地逗留的一段記憶,即使我再來的時候不再認得哪一炷是我插上的香。也許它根本就不是屬于我的,它只是屬于它自己。
帶著一處寧靜,再一次突兀地闖進車水馬龍的都市,一輛車疾速駛過,車尾的滾滾煙塵模糊了我的雙眼。手中那張“上上簽”的簽文也不知飄向何處,我不再尋找。
樹的方向由風決定,但我們不是樹,我們的方向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