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卻是那樣地難以遮掩,時間一下竟然跳到了二十多年前。
史正萬的老家在河北保定府南大史。父親史九城是遠近聞名的武師,史正萬自小就跟著他爹學了一身武藝。父親史九城年輕時獨創家業,攢下萬貫家財。史正萬見家里有錢,再加上自己有一身好武藝,便和世面上的地痞流氓打成一片,時間長了,就變得不安分守己起來,吃喝嫖賭抽,可謂五毒俱全。二十歲那年,有一次在賭場賭錢,被史九城給逮個正著,一怒之下便將他趕出家門。史正萬一咬牙,懷揣著母親悄悄塞給他的一百兩銀子,獨自一個人闖了關東。
那年間還沒修什么津奉鐵路,史正萬靠著一雙腳來到了關東。到遼西盤山時,史正萬已是身無分文,站在十字街上,史正萬又饑又餓。這時,史正萬突然看到前面圍著一群人,人群之中飄著一個紅幡,一看,幡子上寫著四個大字:盤山拳場。史正萬心里一喜,心說吃飯的機會來了,于是,就擠了進去。
開拳場的是一高一矮的兩個漢子,高個兒見史正萬走進了場子中間兒,就問:“這位兄弟入場可是要比拳腳嗎?”
史正萬點了點頭。那人又問:“兄弟,你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要押的嗎?”
史正萬身無分文,只有手上還有一只藍田玉扳指,史正萬二話沒說,到當鋪里當了十兩銀子,“咣當”一聲扔在了銅盤里,順勢作了個“白鶴亮翅”的架式,說:“請。”
放拳場的兩個漢子根本就沒將史正萬瞧在眼里,高個兒抱著膀子,走到史正萬面前笑著說:“兄弟,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拳腳無眼,弄不好命都得搭上,你可要想清楚了?!?/p>
史正萬說:“多謝大哥美意。不過,我史正萬既然站在了這里,就已經把一切都置之度外?!?/p>
高個兒見說,也亮開架式,示意敲起了開場鑼。鑼聲響起,兩個就在石灰圈子里一來一往地斗了起來,如龍騰虎躍一般。剛開始,史正萬以守為攻,后來,突然反守為攻,快似閃電,伸腿猛踢。高個兒一見,想收住已經抬起來的左腿,哪里還來得及,他只覺迎面骨一麻,一屁股坐在了石灰圈外。圍觀者是一陣喝彩。
高個兒還想上來比試,被矮個兒制止住了。矮個兒走到史正萬面前抱拳說:“兄弟好身手,我們兄弟兩個認輸。按規矩,我們兄弟當付你二十塊現洋。”矮個兒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二十塊現洋放在史正萬手里?!敖嫌芯湓挘喝瞬挥H藝親,藝不親刀把子還親呢!我見兄弟身手不凡,非常敬佩,很想與兄弟交個朋友,日后也好有個照應。我做東,咱們哥幾個兒到客來順喝一頓,請兄弟務必賞光?!?/p>
史正萬肚子里正咕咕叫呢,見矮個兒非常誠懇,就高興地答應了。幾杯酒落肚,三個人嘮得挺投機的,于是互相通了姓名:高個兒叫唐明棟,矮個兒叫楊玉坤。兩人都是關內人,在家鄉混不下去了,仗著一身武藝來闖關東,在盤山正陽街上設了這個拳場,不為別的,只為混口飯吃。唐明棟提議:“咱們哥幾個同命相憐,碰到一塊也算是緣份,不如效仿桃園三結義,同甘共苦,闖出一番事業來?!睏钣窭ひ宦牐R上表示贊同。史正萬一想,自己獨身一個人在外闖蕩也不是辦法,再說,唐、楊二人看起來也都是豪爽義氣之人,于是就點頭答應了。三個人當即在客來順內置下香案,對天盟誓,換了帖,結成了異姓兄弟。唐明棟為長,史正萬為次,楊玉坤為幼。
回到唐、楊二人的住處,三個人就開始商量創業大計。史正萬說,開設拳場只能維持溫飽,要想干大事業就得做買賣,有了錢,啥事都好辦。唐明棟和楊玉坤聽從了史正萬的話,拿出他們苦心積攢下來的二百兩銀子,和史正萬一起到內蒙去販賣馬匹。那真是風餐露宿,曉行夜住,吃盡了千般苦,受盡了萬般罪,經歷了常人無法經歷的諸多磨難,一個銅子一個銅子地攢,一兩銀子一兩銀子地掙,買賣漸漸紅火起來。
十年的苦心經營,哥三個兒積攢下了萬貫家財。按照當時的規定,唐明棟當了大掌柜,史正萬當了二掌柜,楊玉坤成了三掌柜的。在這十年間,哥三個也都先后有了自己的女人和宅院。
這年夏天,黃昏時分,唐明棟領著貼身伙計杜坤,帶著二十個小伙計趕著五十匹馬從內蒙趕回來,眼看就到了盤山地界,唐明棟心情格外興奮。這次,唐明棟自告奮勇和楊玉坤去了內蒙,讓史正萬在家負責外銷,買賣做得相當順利,收上來的都是些上等的伊犁和蒙古馬的雜交種。唐明棟一高興,讓楊玉坤在內蒙繼續挑選馬匹,自己押運馬匹回來了。走到拉拉屯的時候,忽見前頭塵土大起,一隊騎馬的蒙面漢子飛奔而至。領頭的手持兩把德國產的鏡面大匣槍,其余的個個背著“漢陽造”。唐明棟知道碰上胡子了,趕緊命令伙計們作好戰斗的準備,自己則催馬來到這隊蒙面漢子的馬前。唐明棟行走江湖多年,結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懂得不少綠林中的規矩,他本想套套近乎,萬一是自己熟悉的綹子不就萬事大吉了?剛想報報迎頭,就見為首的漢子一揮手,其余的漢子手中的“漢陽造”便開了火,伙計們當場被打死,唐明棟嚇得險些從馬上掉下去。
就在這時,為首的漢子“嘿嘿”一陣陰笑:“唐掌柜的,我不想讓你死得不明不白,讓你看看我是誰——”為首的漢子說著撕掉了蒙在臉上的黑布。唐明棟一看,竟是自己的結義兄弟史正萬!
“正萬,你為什么這樣對我?”唐明棟聲嘶力竭地喊道。
史正萬皮笑肉不笑地說:“大哥,俗話說得好,一個槽子里拴不住倆叫驢,更何況我們是弟兄三個?你不會忘記吧,你仗著你是商號的大掌柜,肆無忌憚地在販運的途中將大把的銀子塞進你自己的腰包。大哥,我今兒實話告訴你,我早就受夠了。哈哈……”
唐明棟剛想辯解,就聽“砰砰”兩聲槍響,唐明棟只覺得眼前晃動了一下史正萬得意的笑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三天后,唐明棟的夫人陳氏也懸梁自盡了。
史正萬就這樣成了商號的大掌柜的。不久,楊玉坤回來,史正萬謊稱唐明棟在黑風口遭遇了一伙胡子的毒手。那年間,胡匪多如牛毛,故此楊玉坤深信不疑,拉著史正萬的手到唐明棟墳前痛哭了一場。楊玉坤還不知道,一場滅頂之災正在向他襲來。
那一天傍晚,楊玉坤從商號里出來拐了個彎兒,想去西城邊的麗春院。楊玉坤平生不嗜煙酒,就愛逛窯子。每年,光是花在窯姐身上的銀子就不少于三千大洋。妻子勸不過,氣得不讓他上她的身,這更成了他去窯子最好的借口。最近這些日子,麗春院里新來了個叫甄九娘的窯姐,把楊玉坤迷得三魂五倒,只要一有空閑,楊玉坤就往甄九娘那兒跑。楊玉坤正哼著小曲《王大娘補缸》,就覺得脖子被一個人牢牢卡住,緊接著腦袋被什么東西重重地砸了一下,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見自己被五花大綁地捆在一根柱子上,眼前站著五六個彪形大漢,這才知道自己被胡子綁了票。當胡子頭掀開蒙在臉上的黑布時,楊玉坤不由大驚失色,綁他的不是別人,竟然是自己情同手足的二哥史正萬。
就聽史正萬“嘿嘿”一笑:“兄弟,你知道我今個兒為什么請你到這地方來嗎?”
楊玉坤氣得牙根直咬,可他仍然抱著一絲僥幸,強作歡顏:“二哥,您這是啥意思?”
“兄弟,我只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只要你答對了,咱們哥兒們還是好兄弟?!笔氛f走到楊玉坤面前樂嗬嗬地說,“兄弟,為啥我每回走到你們家院子里的荷花缸下就覺得硌腳?”
一聽這話,楊玉坤就有些心驚肉跳,那張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吞吞吐吐地說:“……二哥……我聽不懂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