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雅再見董小南的時候，董小南依然像四年前一樣，撲上來抱住她，對著她的臉頰就親了一下。

江雅第一次被女人撲倒在床上，她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思緒有些混亂。董小南像小貓一樣在她頸窩蹭來蹭去，一邊嘟囔著，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

江雅的手臂停在半空，猶豫著該不該落下。她想揉董小南的頭發，緊緊抱著她，可是她不敢。董小南身上的少女體香若隱若現的向她襲來，這讓她有些陶醉，閉上眼睛，她悄悄地用臉頰貼向董小南的發梢。

可人兒這個詞，就該是這樣吧，這樣的香氣。江雅的心如同酥糖一般化開，她在心底篤定地告訴自己，要真有這樣的女子，帶著這樣的香氣每天撒著嬌往她懷里鉆，她愿意去寵她。

忽然就明白了《香水》這部片子，彼時，江雅總是不肯相信世上有那般征服的味道。那個對處子體香異常迷戀的男子，無論他多么愛那個女人，都不肯和她做愛，而是把她們通通殺掉，攫取各種各樣的處子香。

正釋然地微笑，董小南突然躥起來，沖她驚訝地叫嚷，哎呀，豪華大床房哎，你要干什么？江雅一下子愣了，干什么？她似乎沒想干什么，她只是一向喜歡大床房。氣氛一下子詭異起來，江雅頓時臉色微紅，搓著手說，睡覺，要不，你回學校，我自己睡？

董小南又撲上來蹭她，哎呀，逗你玩的呢，嘻嘻，我去洗澡了。

玻璃的浴室隔斷得并不徹底，江雅躺在床上，扭頭就看見董小南雪白的小腿和腳丫。她們隔著玻璃墻，她卻覺得那股處子香直直地鉆入她的四肢百骸，讓她不由得有些戰栗。

她來之前，董小南特意問她，你是專門來看我么？

她毫不猶豫的回答，是的。

2

江雅本是董小南母親的朋友，董小南死活不叫她阿姨，姐姐也不叫，總是直呼其名。準備高考的董小南英語極好，立志讀完大學就去留學，語文作文卻爛得一塌糊涂。江雅輔導了一個月，董小南就拿了一個全國作文獎。董小南一下就對江雅崇拜起來。她媽說什么她都不聽，只要江雅開口，她總是畢恭畢敬。

江雅過生日的時候，董小南塞給她一個大紙殼，然后就紅著臉跑開了。江雅拆開的時候，只覺得瞬間窒息。董小南不知道從哪找到她那些作品，有些遙遠的她自己都忘記了。董小南卻把它們都一筆一劃抄下來，有的還配了插畫。

江雅還沒來得及說謝謝，董小南就像英雄一樣離開了M市。走的時候，董小南托人帶給江雅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話：我去你讀書的地方讀書了，為了我們的將來打拼，以后我們要生活在一起，我要給你幸福。

時間驀地就顯得可愛起來，江雅兀自笑了半天，仿佛看到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卻也莫名的悸動。26歲的時候，已經沒有男人愿意和她說這樣的句子了。她和很多女人一樣，說起愛情的時候，喜歡輕描淡寫：不被男人養，也不愿意養男人。

起初，江雅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董小南從出操開始就給她發短信，吃了面包吃了油條上了什么課老師什么樣……江雅最開始是每條必回，盡管很努力，但是只堅持了一天就敗下陣來。然后有選擇的回，碰巧有空了，或者哪條讓她有了感覺。就這樣過了半年，半年的時間，江雅覺得自己把一生的短信都發完了。

江雅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手機里的短信都清理干凈。

董小南卻突然沒了音訊。

3

江雅總覺得董小南這個小孩子太黏人，董小南突然安靜了，她又不習慣了。

她主動給她發短信，最近功課很忙么。

董小南回她的句子都不會超過十個字，明顯的敷衍。江雅一下子明白了，拇指游戲開始倒過來玩了。

眼看就要杳無音信了，董小南扔過來一個重磅炸彈。

我戀愛了。以前我對你那么依賴，總以為那就是愛情，可是你沒給我，我們只能是親人。

江雅起初沒回過味來，跑去董小南的博客掃了一眼，差點血液逆流。董小南戀愛的對象竟然是個女孩子，巴掌臉，桃花眼。兩個人親昵的照片滿屏滿眼，江雅覺得無處逃匿。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董小南給她發短信，你要敢告訴我媽，我們就絕交！

她還沒來得及回復，董小南又發，我家妞妞知道我和你的事了，她吃醋，不許我和你聯系，就這樣吧。

江雅一下子手指泛白，她在第一時間把手機扔到床上，唯恐自己這么好的脾氣也不小心把手機摔了。

她知道她和她的事？到底誰和誰有事？誰又知道誰的事？

憋。和一個19歲的女孩子，不，兩個。江雅心煩意亂地抽起煙來，她的心性顯然還沒修煉到家，為兩個毛孩子就亂了陣腳。

吳起不是一直在追她么？她賭氣一樣打了電話。吳起看見她抽煙的樣子，呆在門口沒敢動。她瞥他，她覺得那模樣足夠誘惑了，吳起卻嚅喏了半天才說成句子，江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要我陪你說說話么？

江雅撲哧就笑了，江姐，還四人幫呢，陪我喝酒，誰稀罕你陪說話。

孤男寡女在私人住所一起喝酒，接下來就肯定有故事。

江雅摟著吳起汗濕的身體，突覺悲涼，年輕真好。

4

江雅覺得自己已經不年輕了，盡管她才27歲，旁人看起來風姿綽約，女人正好的年紀。

可是，她左看吳起，右看董小南，自己一下子就蒼老起來。

沒有董小南消息的日子，她竟然覺得備受煎熬。每次和吳起歡愛完，她都站在窗邊發呆，夜色里云朵上，都是董小南。吳起問過她幾次，她總是微笑帶過。

這算什么心事？她記掛一個小女孩，她在這個小女孩同性戀之后分外想念，如同被搶了心愛的玩具，針尖經常來心臟的位置敲門。

吳起那樣賣力地取悅她，她不知道這一切要如何對他開口。他又真的能理解么，像她理解董小南一樣。

董小南確實比她狠，回家都沒告訴江雅。江雅還是從董小南媽媽那里知道董小南的行蹤。她趕去她們聚會的地方，坐在角落里，足夠她看到董小南。年輕真的是好，我行我素的高聲喧嘩，完全的目中無人。確實也沒人在意他們，現在這個年代，背靠背都可以各說各的。

董小南和她的小愛人在眾人的起哄中擁抱親嘴，甚至做了讓人血脈賁張的動作。鼓掌聲口哨聲尖叫聲……有人開始側目了，因為他們的動靜實在太大了，江雅卻直勾勾的只盯著董小南，她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在頭頂，塞得太厲害了，她都不知道該怎樣去呼吸。她還是那個董小南么？那個會沖她羞澀微笑的董小南？

她也不能騙自己，親眼目睹之后，她不覺得惡心，她心痛。

她希望那個女孩子是董小南，董小南的角色她來演。她希望董小南在她懷里，她親吻她的小嘴，董小南的肌膚一定像嬰兒一樣柔嫩。

“啪——”有人把啤酒瓶子摔了，可能是太火爆了。江雅也一下子被驚醒了。剛才一定是在做夢，她懊惱地吸了口氣，快速離開。

5

那一夜，江雅把吳起當成了董小南。

她小心翼翼地親吻他，她幻想董小南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身子，粉嫩粉嫩的，多迷人啊。

吳起終究不是董小南，她親著親著，就哭泣起來。

吳起一下子慌了，江雅只是靜靜地趴在他懷里，一遍又一遍地問，為什么你不是女人？

可想而知，吳起在天亮之后，就從江雅的世界永遠消失了。

江雅成了同性戀，一個有名無實的同性戀。

從27歲到30歲，江雅遙遙地守著董小南的大學時代，董小南在愛情里甜酸苦辣，江雅在愛情外冷暖自知。

只有漆黑的夜知道全部的真相。江雅在這真相里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董小南在她懷里的模樣，幻想她年輕的身體喘息在下弦月。

就真的等來了?？飚厴I的時候，董小南給她短信，來看我吧，都三年沒見了。

她就放下一切，專程跑去看董小南。

好像這四年根本沒有過，董小南見到江雅的時候，還是18歲的樣子。

董小南偎依在她懷里撒嬌，說那女孩如何如何限制她，這也不許，那也不行。

臨了，摟著她脖子說，唉，和她在一起好累，還是你最愛我，從來就不限制我。

江雅抱緊董小南，輕輕的好像承諾，嗯，無論什么時候，我都在原地等你。

6

天亮了就沒有真相了。天亮之后，江雅還是一本正經的對董小南說，你就不能找個男孩，好好談個戀愛。

董小南驚訝地望著她，我有男朋友啊，我一直都有。

輪到江雅驚訝了，嘴唇動了半天，硬是沒說出一個字。

董小南哈哈笑著，用手指著江雅，哎，幼稚，告訴你，我是雙性戀。

江雅還沒開口，董小南又接著說，我將來也會結婚生子，過正常生活，現在我只是覺得這一切很好耍……

那，那本子……江雅宛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董小南一下子甜蜜地笑起來，哈，那時可真瘋狂，全班同學都知道我在給你寫那本子。哎，年輕可真是幸福，現在再讓我做那傻事，我可不干了，怎么，你還留著那本子？這都多少年了……

江雅覺得自己的大腦里筑了一個蜂巢，一堆工蜂正壓境般飛來。

她用四年的時間演了一出喜劇，她是最好的導演和主角。

她又想起了《香水》。她怎么忘了那結局。她根本留不住那香氣，她用那香氣把自己烹飪成食物，一群需要療饑的人，盡情快慰地享受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