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正德年間,安徽舒城有個叫賈知書的知縣,喜歡詩文,夢想有一日能夠靠著詩文名達天下,可是,他又筆下生澀,怎么也憋不出好的詩文來,這讓他頗為苦惱。
這一日,賈知書一身閑散文人打扮,來到野狼谷。野狼谷是南來北往的必經之路,一伙強人在山高崖陡的狼窩嶺占山為王,把住野狼谷,打劫來往過客。巡山的小嘍嘍發現走過來的賈知書,便向狼窩嶺強人頭領姜自持報告。姜自持聽了,對小嘍嘍擺擺手說:“一個窮酸文人,身上沒幾個銅板,不必理他!”
賈知書見強盜不下山,便在野狼谷一塊巖石上坐下來,從包裹里掏出一錠銀子來,放在手里掂著玩。那銀子在陽光的映射下,直晃人的眼。巡山小嘍嘍的眼睛被晃花了,又跑到姜自持那兒去稟報。姜自持聽了,便從虎皮椅上跳下來,順手拿起長戟,翻身上馬,帶著幾十個小嘍嘍,攔在了賈知書的面前。賈知書抬頭見這陣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連聲哀求饒命。姜自持長戟輕輕一挑,將賈知書鼓鼓囊囊的包裹挑了過去,騰出手來往包里探了探,只探到幾本書。小嘍嘍再搜賈知書的身,除他手里有一錠銀子外,再沒有一文錢。
姜自持吹胡子瞪眼睛道:“本大王在山上正自在著哩,從石頭疙瘩里蹦出你這么個窮佬,這么一錠銀子你掂個啥?老子一戟捅了你!”
賈知書渾身篩糠,趴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我這一錠銀子,都一年了,也沒舍得花出去,坐在山下閑得沒事兒,掂著銀子自己尋樂哩。不想冒犯了大王,大王只要不殺我,我給大王指一個發財的地方!”
姜自持罵道:“你自己都窮成這樣,還給我指發財的地方,恐怕是又要戲弄本大王吧!”
賈知書連忙道:“在下豈敢?在下怕大王手中的長戟??!在下云游天下,知道一個去處,住著個神仙,那神仙有數不盡的銀子,在下拿不著,不知大王敢不敢去拿?”
姜自持嘿嘿一笑,道:“本大王天不怕地不怕,怕什么神仙啊,只要有銀子,就想拿來!但是,你要是敢耍本大王,本大王可要在你身上捅幾個窟窿!”姜自持說著,抖了抖手里的長戟!
賈知書連忙說:“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賈知書說著便走,姜自持帶著小嘍嘍跟著,一口氣走了幾十里路,到了牛頭山。這牛頭山不同那狼窩嶺,真是云山霧海,神秘莫測,如仙境一般。賈知書輕車熟路,帶著姜自持七繞八轉,穿霧踏云,一路走了半天,最后來到了一個草廬邊。賈知書道:“這兒便是那個神仙居住的地方!”
姜自持眨巴眨巴眼睛,看了半晌,卻不害怕,一揮長戟,對小嘍嘍發令道:“將草廬圍了,把那神仙給我捉住,搶銀子去!”
小嘍嘍見大王底氣十足,也一個個底氣十足,齊齊地應了一聲,便分頭行動。賈知書見沒人管他了,連忙身子一縮,鉆進草叢中,趁著黑夜,溜之大吉。
賈知書從強人手中逃脫,一口氣跑回縣衙,脫去弄得又破又臟的衣服,換上官服,呼來衙役,道:“昨晚有強盜去劫牛頭山隱士牛文章,不知可傷了牛文章性命,我等速速過去,看看是什么情況!”
其實,那草廬里不是什么神仙住的地方,而是隱士牛文章的居所。牛文章人如其名,寫得一手好詩文,但卻淡泊名利,在牛頭山隱居下來。因為他鶴發童顏,又生活在云山霧海中,乍見如神仙一般,賈知書便假扮個閑散文人,去狼窩嶺,對牛文章以神仙相稱,將姜自持引過去。姜自持一個草莽好漢,自然好糊弄!
衙役們得令,答應一聲,帶上家伙,多點了兵卒,跟著賈知書趕往牛頭山,到了牛頭山,牛文章那有幾間茅屋,推開柴扉,屋里凌亂不堪,牛文章早不見蹤影。賈知書令人四下尋找牛文章下落,自己則在茅屋中翻找一番,一眼發現牛文章的詩稿,先揣了滿滿一懷,揣不下的令衙役用箱子裝好,放到馬背上,說要帶回去破案!
忙乎了半天,衙役們也沒發現什么有價值的線索,賈知書手一揮,帶著人心滿意足地回縣衙了。
自然,這個案子一直沒破,牛文章的死活也沒人去過問,狼窩嶺的強人姜自持依然占山為王,打劫來往過客。
此后日子里,賈知書雖然沒什么政績,但寫出了不少好詩,一時間聲名鵲起,最后連武宗皇上都知曉賈知書的詩名了。武宗皇上不僅好玩樂,也向來愛詩,敬詩人如同敬神一般,現在倏然間冒出這么一個才氣沖天的大詩人,迫不及待想見一見?;噬咸孛粋€文臣,專門來舒城縣招賈知書入京。這個特命大臣將圣旨宣讀完畢,賈知書趴在地上差點兒沒暈過去,內心波瀾壯闊:這下好了,得皇上恩寵,此后前程無量??!
賈知書謝過隆恩,跟著特命大臣,一起去見武宗皇上。武宗皇上高坐在金鑾寶殿召見了賈知書,賈知書匍匐在地,口呼萬歲。
武宗皇上長長的“嗯”了一聲,和顏悅色道:“賈愛卿近來詩名鵲起,寫了不少好詩,朕喚你過來,想當面聽聽你寫的詩,一飽耳福,愛卿可否為朕當面吟幾首?”
賈知書一聽,感覺是施展才華的機會,連忙搖頭晃腦吟起詩來,吟得正起勁兒,皇上打斷了他,揮著手中的一張紙,驚叫道:“咦,這可怪了,朕手中的詩咋跟你吟的詩一般無二呀!”
接著,武宗皇上就將手中的詩稿讀了一遍,與賈知書吟的詩果然一字不差!
賈知書的臉“唰”的就白了,一時啞口無言,汗水嘩嘩地往下流!
皇上頓了頓,沉聲問道:“你可知道,牛頭山隱士牛文章原是朕的恩師,寫得一手好詩,卻不愿沽名釣譽,一個人跑到牛頭山化名牛文章隱居下來,悉心寫詩,自得其樂,他的許多詩,朕都讀過,有的能倒背如流,你剛才吟誦的幾首詩,是朕恩師的近作。朕專門讓人從他那兒討來的,朕不時品賞,現在怎么成了你寫的詩呀?賈知書,你速速把竊取朕恩師的詩作,欺世盜名的事兒如實細細招來,不然朕治你欺君之罪!”
賈知書聽了,連連磕頭,砰咚砰咚的,幾下就磕出殷殷鮮血來,痛哭流涕道:“皇上,臣該死??!臣一時糊涂!干了蠢事,只是不知?!4笕耸腔噬系亩鲙煱?!俗話說,不知者無罪呀!”
賈知書不敢隱瞞,將前前后后一起說了出來。原來,賈知書才疏學淺,一直寫不出好詩,便想將牛文章的詩文竊為己有。他想:要做得天衣無縫,無人知曉,只有殺了牛文章。可真要殺了牛文章,他又沒那個膽量。思來想去,他惦記上了狼窩嶺上的強人姜自持,姜自持一介山賊,對錢財感興趣,對詩文肯定不感興趣,詩文在我為錢財,在姜自持那兒不過廢紙而已。我以錢財誘之,他見牛文章只有詩文,沒有錢財,一怒之下,一定會殺了牛文章。我再以查案為名,就可輕而易舉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竊得牛文章的詩文。那時我就不怕出不了詩名了!
武宗皇上聽了原委,氣得七竅生煙,拍案而起,指著賈知書叫道:“朕且不殺你,但你要還朕的恩師來,能將朕恩師還朕,朕跟你一了百了,還不了朕的恩師,朕將你碎尸萬段,還要拿下你的家人問罪!”
賈知書一聽皇上這話,叫苦不迭,心中叫道:那牛文章恐早被姜自持殺了,喂了野狼,我去哪兒弄一個牛文章還皇上??!但轉而一想:現下不殺我就好,我且慢慢想想辦法,看有沒有回旋的余地?;蛘?,過些日子,皇上癡心玩樂,就把這事兒忘了!
賈知書想到這兒,向武宗皇上拜了幾拜,連滾帶爬,退出皇宮。
賈知書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任職的地盤,卻沒有回衙府,而是去了牛頭山,到了牛頭山,看著牛文章那已經破敗不堪的茅廬,觸景生情,想起自己一時鬼迷心竅,異想天開,不覺伏在草廬旁痛哭失聲??拗拗?,一個人走到他的身邊。賈知書開始沒理他,哭自個兒的,但那人站在他的身邊一直沒走,便詫異地抬起頭來,頓時嚇得一屁股跌倒在地,大聲驚叫起來:“怎么是你?你是人是鬼!”
站在賈知書面前的分明是牛文章!自從姜自持搶掠后,牛文章就沒影兒了。賈知書總以為牛文章早死了,現在牛文章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他不嚇得半死,那才怪哩!
牛文章儒雅地一笑,不徐不急地道:“老夫沒有死,姜自持更沒有把老夫怎么樣,只是把老夫控制起來,故意讓你竊走我的書稿,等你從皇上那兒回來,姜自持就將老夫放了回來!”
賈知書大吃一驚,疑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話,那姜自持為何故意讓我竊走你的詩稿呢?難道他看出我要利用他來竊你的詩稿!”
牛文章道:“其實,那天你假扮一個閑散書生,在狼窩嶺下掂錢玩,姜自持便認出你是賈知縣了。只是想你一心要寫詩揚名,并不惦記著剿他,才不去殺你。你引導他來劫我,自然狐疑重重,于是將計就計,看你如何表演。果然你悄悄昧下我的詩稿,招搖撞騙,博取詩名。你現在已被皇上戳穿,姜自持便放了我!”
賈知書恍然大悟,仰天長嘆:“連一個占山為王的強人都看出了我的手段,何況那些聰穎明達之人呢?我一直癡心于虛名浮利之中,以至于自己昏聵如此。真是可恥可羞??!”
賈知書呆呆地看著牛文章,忽然想到皇上對他說的話,便連忙抓住牛文章的雙手道:“先生救我,且同我進京面見皇上!”
牛文章點了點頭,賈知書又道:“我且剿滅了牛頭山的姜自持這伙強人,再進京!”
牛文章道:“不必了,我在牛頭山一年,已經說服姜自持,棄惡向善,不做那雞鳴狗盜之事,本分做人了!”
賈知書不覺“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