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每到生病時,父親總會問他:“想吃什么東西?”他就讓父親把耳朵貼過來,悄悄地說:“當(dāng)然是辣椒炒肉啦。”父親爽朗地笑著便去了集市。父親選的是那種頭比較尖的尖椒,因為他知道兒子最喜歡吃辛辣的,然后再去割半斤肉。回家后,父親將辣椒洗凈,里面的核拽出來,再將辣椒里面的白筋一絲絲扯下來,最后將辣椒切成一條條細絲和著肉絲翻炒,這樣一盤香辣可口的辣椒肉絲便做好了。
他在吃父親做的這道菜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地咂吧著嘴,顯出大快朵頤的神情。而他的父親,習(xí)慣地坐在一邊,笑著說他:“慢點吃,不急,還有那么多呢。”他有時問父親:“你怎么不吃呀?”父親總是瞇著眼作答:“看見你吃就像吃在我肚子里一樣。”他當(dāng)時以為父親不舍得吃,稍大一點才知道,父親雖然是典型的北方大漢,但他并不喜歡辛辣的味道。他3歲那年,母親就離開他了,父親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地將他拉扯大。雖然日子過得清貧,但成長的歲月里,有辣椒陪伴著,他感到很滿足。
高考時,他報考了四川的一所大學(xué)。在四川,他才知道,原來辣椒有那么多種吃法。也是從那時起,他對辣椒有了更深的認識。畢業(yè)那年,他帶回家一個四川妹子,她是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她很愛他,甘愿背井離鄉(xiāng),與心愛的人一起生活。
結(jié)婚那天,他的父親告訴她:“他最喜歡吃辣椒。”她莞爾一笑:“我早知道了。”同窗四載,她怎么會不知道他的飲食習(xí)慣呢?但沒有人會想到,身為四川辣妹子的她竟從不吃辣椒,而她卻能熟知各種辣椒的做法,像四川紅油辣子、辣子肥腸、炸辣椒等。婚后,她開始嘗試做各種花樣的辣椒。在他們家里,每餐的飯桌上必有一道菜是辣椒。
她曾經(jīng)笑他:“人都說,抽煙久了,肺就變成黑色的了。你呀,吃辣椒久了,身上的肉咬一口也應(yīng)該成辣的了。”他不知道他的肉到底會不會變辣,但他認為每餐能有最愛的辣椒陪伴,可謂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轉(zhuǎn)眼間,他的兒子已長大成人。兒子閑暇時,喜歡下廚房幫老媽做飯,給老媽當(dāng)下手。她便教給兒子如何炒菜,并特別教給兒子辣椒的幾種做法。
兒子結(jié)婚那天,老爺子特別高興,多喝了幾杯酒。沒想到這幾杯酒誘發(fā)腦出血,老爺子半夜離世。喜事變成了喪事,連日來,他一直守在父親的遺像旁默默地垂淚,悔恨自己沒有勸老父親少喝兩杯。
豈料,禍不單行,他的妻子在他父親走后的第十六天,不幸遭遇車禍。彌留之際,她留下一句話給兒子:“記得好好照顧你爸。”
他沒有聽到妻子這句話,但他感覺天塌下來了,生命中兩個最親近的人相繼離他而去,只是轉(zhuǎn)瞬間的事情。他整日呆呆地坐在沙發(fā)里,不說一句話,仿佛他的靈魂已隨他們?nèi)チ肆硪粋€世界。
兒子依照母親的遺愿,每天變換著花樣做辣椒給他吃,昔日香辣誘人的辣椒而今對他來說卻食之無味,他以驚人的速度蒼老下去,鬢角幾夜之間好像全白了。那天,兒子終于憋不住,一下子抱住他,兒子說:“爸爸,我不希望看到你頹廢下去。我想,爺爺和媽媽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你這樣啊。雖然他們都離開你了,可你還有我呀!”
兒子的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將他徹底驚醒。無人的時候,他就一遍遍重復(fù)著兒子的話。是呀,盡管他失去了父親和老伴兒,但他還有兒子呀!兒子心中的傷痛,也絲毫不亞于他這個做父親的,但兒子卻以堅強的心態(tài)面對失去親人的悲痛,他為什么不能給兒子做好榜樣呢?
那天下午,他到菜市場挑了最大最尖的尖椒,準備做一道辣椒肉絲。回家后,他將辣椒洗凈,把里面的核拽出來,再將辣椒里面的白筋一絲一絲扯下來。這時,他感覺手指有點辣,他繼續(xù)把辣椒切成一條條細絲,手上的辣味又加重了,有火燒火燎的感覺。他打開水龍頭沖了沖,冰涼的水仿佛在剎那間將辣味沖淡了。關(guān)上水龍頭后,辣味又一次席卷而來。當(dāng)他將切好的辣椒絲和著肉絲在鍋里翻炒時,那種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他咳嗽不止,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辣味。
忽然間,他想起了老父親、妻子還有兒子。他從來不知道,香辣可口的辣椒肉絲,做的過程卻如此艱難苦澀,他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60多年來,他身邊的親人忍著辣為他做一道辣椒肉絲,從老父親傳承到妻子,從妻子再傳到兒子,他們無怨無悔為他默默做著一切。
這是一根無形的傳遞著愛的接力棒,只要生命不息,這根接力棒就會永遠地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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