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看到母親在田里捆稻草,發現母親變矮小了。在回家的山路上,我遠遠地看見母親在田里捆稻草,一下子覺得稻田好大好大,碼好的稻草垛也變得好大好大,母親一下子就變得非常矮小了,像一只螞蟻在挪動著。
母親在我眼中,一直都是很高大的樣子。其實母親的個子真的不算高大,只有一米五多一點點。這樣的個子放在哪兒都算矮小,可我不這么認為。我不這么認為的時候我只有一米多一點點。
說母親非常高大,是含有崇拜成分的。比如我要把一包東西放到櫥頂上去,找了一張凳子來墊高,仍然放不上去。母親走過來,順手就把包放到櫥頂上;比如我去割了一簸箕的豬食草,要兩只手使著勁兒提,看起來是提起了,卻幾乎是貼著地面拖,沒拖幾步,就累得氣喘吁吁。母親走過來,手隨便一提,就是離地兩尺高,很輕松地提回家;比如裝滿稻谷的谷籮,我和弟弟兩個人,使勁地搖都搖不動,母親拿根扁擔,將兩只裝滿稻谷的谷籮挑起來,健步如飛。母親太了不起了,像這樣讓我敬佩不已的事,比谷籮里的稻谷還多。
當我長得比母親高出了一個頭,仍覺得母親是個很高大的人。可這一次,我突然發現母親變得非常矮小,我有點憎恨那片稻田太大,憎恨那堆稻草垛太大,以致把母親襯得非常矮小。其實田還是那田,而田中的稻草垛,每年秋收過后也都由母親堆起來。在稻田中捆稻草的母親顯得非常矮小,以前沒有這種感覺。難道是我離開家鄉的這幾年,母親一下子變矮小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要憎恨時間了,是時間拿走了母親的青春,也拿走了她的身高。
如果我不離開家鄉,或許母親在我眼中,會永遠那么高大。這極有可能,天天看一個人,那個人就天天都是一個樣子,似乎有目光守著,就不敢變化似的。而我離開家鄉,理由很簡單,為了夢想,為了讓生活更美好些。母親也很支持我離開家鄉。記得十九歲那年,我說我要出去打工。母親說去吧,好男兒志在四方。母親送我去鎮上坐班車。在彎彎曲曲的林間小路上,母親走著走著就哭了。我知道母親舍不得我離開,可又必須要舍得。
如今,我已步入中年。每回照鏡子,看到自己臉上增添了不少褶皺,我就會想起母親。自打二十多年前那次回家鄉,發現在田中捆稻草的母親非常矮小之后,每年回家鄉,都會發現母親在變矮小,在變老。
我有點恐慌了。我想母親不能再變老變小了,可我無法搶奪歲月這把刀,只有用另外的辦法。去年過年回家鄉,我把公司的單反相機帶回去,表面上是要照一張全家福,其實是想將母親的形象定格在某一瞬間。照片中的母親不會再變老不會再變小。照相時我們讓母親端坐在前面,我們站在母親身后,有意識拉開點距離并蹲下來。于是,照片中的母親又變得高大了,身后的我們就像小孩子那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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