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樓下住著很平常的一家三口。他是鐵路工人,收入不高;她原在市服裝廠上班,廠子破產后下了崗,做過清潔工、保姆之類的臨時工作,后來因為生病,一直居家;兒子16歲,在重點中學就讀,懂事且成績優秀。
她很喜歡跟我聊天,在他上夜班時,她常趿著拖鞋上樓找我。交談中,我逐漸了解了他們的過去和現在。
兩人是高中同學。他酷愛畫畫,經常在課間信手涂鴉:她愛極了他的畫,常會情不自禁走過去欣賞。他成績優異,在老師同學眼中如眾星捧月;她成績普通,是經過努力仍不見好的那種。她知道,他是長著翅膀的天使,終會飛往理想的方向,而自己卻似斷翅的蝴蝶,無論怎樣努力都只能在原地盤旋。
離高考只有3個月時,他的父親因公身亡。母親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擊倒,從此神志不清。父親去世,家中斷了經濟來源,母親又需要治療和照顧,他別無選擇,只好放棄學業。接替了父親的工作。
高考之后,她是落榜生中最快樂的一個人。因為終于可以跟他一起留在這個小城。歡欣如潮,在青春的心海上一片片漫過。父母托人在服裝廠給她安排了工作。
工作之余,她幫他侍候精神失常的母親,他也漸漸喜歡上這個安靜善良的女孩。那些人生中最寒冷的日子,她如冬日暖陽一般。給他的心帶來溫暖與安慰。很自然地,他們結婚了。兩年后生了兒子。母親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病情日漸好轉。
業余,他又拾起了他的畫筆。深夜,她站在他身旁。為他夏驅蚊、冬添衣。畫畫的間隙,他抬起頭,發現自己正籠罩在她愛戀的目光中——歲月靜好,他們在平淡的生活中幸福著,喜悅著。
然而,生活的暗涌還是席卷而來了。孩子10歲時,她突然病了,頭暈、腰疼、渾身乏力、食欲不振,醫生診斷為腎萎縮,伴重度腎炎。這樣的病,小城里治不了。他帶著她,開始在北京各大醫院奔波,為了掛專家號,常常半夜3點去醫院排隊。高額的醫藥費讓本不富裕的家庭瞬間陷入沒有盡頭的貧困,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再不會像春暖花開般絢爛了。
服了3年的藥,病情卻每況愈下。她開始尿血,最終惡化成尿毒癥。這樣的情況,最好的治療方法是換腎。面對腎移植所需的巨額費用,她拼命搖頭,我不能再拖累你和兒子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費錢財與精力。他幫她擦眼淚,說,這怎么能叫拖累呢?你是我妻子,是孩子的媽。我們是世間最親的人,理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聽說親屬間活體腎移植費用較低。他眼前一亮——自己不是有兩個腎嗎?完全可以移植一個給妻子啊。她堅決反對。任何手術都有風險,如果手術發生意外,兒子怎么辦?如果丈夫有什么閃失,這個家就徹底垮了。他表面上不再提腎移植的事,暗地里卻到醫院做了配型。腎檢結果出來了,很可惜,換腎手術按慣例要做6個位點,而他與妻子只有2個點大致相同。剛剛燃起的希望就這樣熄滅了,他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捧著給妻子買的茴香餡餃子,淚水淌了一臉。
找不到合適的腎源,只好做血液透析。高額而痛苦的血透治療,從開始的兩個月一次,發展到現在的每星期一次。她原本清瘦的身體越發衰弱,家務幾乎全落在他一人身上。他在養路工區工作,早出晚歸,工作強度很大。每天清晨5點,他家的陽臺總是第一個亮起燈。他輕手輕腳地給她做好早飯和午飯,然后洗衣、拖地、燒水,自己簡單吃一口,就匆匆去上班。出門時,如果她醒著,他總不忘問一句,老婆。今天想吃點兒什么?下班我給你捎回來。接著又叮囑道,記得吃藥啊,記得去陽臺曬太陽……兩分鐘后,她起身,倚窗望去,他騎單車的背影在晨光中越來越小。
下班后,他直奔菜市場,一番討價還價后,腳下像蹬了輪子一樣地往家趕。到家后,他一頭扎進廚房,一邊做晚飯,一邊大聲給她講外面發生的新鮮事。地感到納悶兒,為什么他總有那么多事情可講,而且這些事聽起來都很溫暖。她不知道,這些大都是他從報紙上看來的,還有一些是移動公司發給他的幽默短信,他從中選一些開心的事講給她聽,只為她能有戰勝疾病的勇氣。
他每月的收入不足3000元,一家三口要吃喝,孩子的學費要交,妻子的醫藥費一天都不能斷……真不知道這一切他是如何負擔的。我想,他雖然表面看起來樂呵呵的,心里一定叫苦連天吧。
那天在樓下遇到他,我問,那么多醫藥費,你如何籌來?他笑笑說,平時盡量節儉,還有許多親朋好友幫我們。她有時想不開,認為自己是我們的拖累,其實,有她在,家才在,家在,我們的幸福就在。只要她能活著,就算是拖累,對我來說也是甜蜜的。
一天,我晨跑回來,看見他和兒子在樓下打羽毛球。她坐在旁邊,安靜地看著。彼時,寂靜的天空泛著清澈的藍,微風輕輕拂著她的長發,他們身后的綠化地里郁郁蔥蔥,繁花似錦。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什么是堅強——無論生活中發生什么事,一家人都要快樂地度過每一天;無論生活讓人何等絕望,內心仍然滿懷希望。
原來,命運是公平的,它奪走一些,也會還回一些。只要有愛在,就沒有什么坎兒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