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里有一個花店,很小,只有一個員工,是個20歲的女孩子,我沒有問過她的名字,但我喜歡叫她葉子,因為每每在窗外瞥見,她總是隱在一叢叢馥郁的花里,白的,藍的,粉的,紫的,而她,則似那翩翩一葉,風吹過的時候,溫柔地撫著每一片花瓣。
葉子是那種素樸到無人會去關注的女孩。有人買花,進門,總是先四下張望片刻,才會在絢爛的花叢里,瞥見她瘦瘦的背影。來者大多是男孩,為了愛情,買花送給暗戀的女孩。所以他們的視線,從來不會落在樸質的葉子身上。他們常常催促說,可以快點嗎,我的女孩在等著呢。葉子總是羞澀地抬頭看男孩一眼,抿嘴一笑,輕聲道:快了花兒會疼呢。男孩子們大約是不會認真聽她的這句夢囈似的話,即便是聽到了,也了無反應。他們只想急匆匆地付了錢,抱著花兒追趕愛情的飛鳥,至于這個小店里,一個女孩子憐惜的一句花兒會疼,于他們,不過是浮光掠影,過后即忘。
但葉子并不會計較他們的粗心,她在包完花后,總會溫柔地笑看著他們離去,似乎,那花,從她的手中傳遞出去,便帶了她的祝福和溫度。她倚在碧綠的櫥窗前,用手托著腮,看著那捧了大束玫瑰遠去的男孩,唇角總會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翹,笑了出來。我曾經問過她,究竟在笑什么呢?葉子總是紅了臉,慌亂地去尋事做。但我還是猜出了葉子的心思,她只是,暫時地將自己想象成那收到玫瑰的女孩,并因這樣的想象,而愈加地熱愛身邊的每一朵花。
葉子最喜歡的,是幸福草,蓬生的一盆,在角落里,并不顯眼,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樣寂靜不張揚的花,甚至它的橘黃色的小花朵,不仔細,幾乎會忽略掉。這種花,并不好賣,老板大批地運來玫瑰、百合,唯獨對盆栽的幸福草,極少關注。每次總是那么幾盆,孤零零地,在花架上,有顧客來,視線瞥到,連一秒鐘,都不會停留。
但葉子卻將幸福草,視作珍寶。她說這種無需精心照料,便能活出一片喜悅天地來的花,像極了她自己。兩年前她從安徽一個貧窮的山村里,來到北京,因為沒有讀過大學,工作四處碰壁,最終,是這家花店的老板,看她做事穩妥,這才收留。薪水當然是不高,除去吃飯租房,每月她只能攢下很少的一點,寄回家去。但就是這樣一份沒有多少人喜歡做的工作,葉子卻是做得有聲有色?;ǖ甑牟A淮?,總是被她擦得纖塵不染,路過的人,幾乎可以看得到她勞碌時,額前沁著的細密的汗珠。我問她這樣日復一日地為別人送花,有沒有累的時候?她便反問我說:天天都可以聞到花香,看到花朵綻放,有誰會累呢?
的確不曾見過葉子有過疲憊,她永遠都是花店里最精力充沛的那一株幸福草,小聲哼著歌兒,是S.H.E的曲子,腳步輕盈地在一盆盆花之間穿梭來往,如果穿了裙子,她會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裾,似乎,怕碰疼了那些嬌羞吐蕊的花瓣。常有顧客,在花叢間走來走去,將文竹的葉子,或者小小的雛菊,碰得嘩啦啦響。每每此時,葉子總是心疼地懇求顧客,讓他們輕一點,再輕一點。
葉子說,每一朵花,都是有生命的。白掌似一葉航行的帆船,綠蘿總是在夢里潑墨似的將綠意傾瀉而下,夕霧草是一往情深的女孩,跳舞蘭是輕盈活潑的一泓泉水,尤加利永遠活在藍色的記憶里,三色堇是沉思的詩人,山茶花則是春天熱烈奔放的女子而幸福草呢,則是一個女孩子溫柔的頭發,埋進頭去深深嗅一下,有茉莉的淺香,讓人沉迷流連。
終于明白為何身邊學電影的朋友,不管是拍攝紀錄片還是劇情片,總會來這個花屋里取景。他們喜歡的,不只是這里美麗的花草,而是侍弄這些花草的主人,她站在其中,就像那一蓬蓬的幸福草,不說一個字,卻用一抹純凈的注視和微笑,將世俗的一切嘈雜煩亂,悄無聲息地,滌蕩掉。
而這樣快樂單純的一盆幸福草,我愿意,將它看做是屬于女孩子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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