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早起來,破例勤快起來。物歸其位;整潔庭除;下廚。她說好不容易熬到周六,要多懶會床。他把早餐擺上餐桌。她卻出了臥室,去了洗漱間。不是要多懶會床嗎?她沒解釋,邊進洗漱間邊背向反問:你要去哪兒?他沒回答,去陽臺擦皮鞋。
夫妻倆相對而坐,吃早餐。他不喜喝牛奶,拿起一個熘熱的饅頭,先抹了些辣椒油,后夾了片攤雞蛋,又抹了些辣椒油,雙手捏著吃;趁她喝牛奶瞬間,瞄了她一眼,仍沒回答她。她吃了半個饅頭,喝了一杯牛奶,嘗了攤雞蛋,贊了句廚藝高了;看他還沒出門的意思,說:
先送我吧?
哪里?
她說了地名。
放佛末日到了;他做了個鬼臉,一臉驚愕。
她轉身去洗漱間,沒發現他的表情。
他不急換鞋,急著要打手機。
她出了洗漱間,卻說:走吧。
他只好合了手機,說:走吧。
隨咣得一聲,防盜門被拋到身后。兩邊已褪色的紅對聯,也被高高拋到了身后。
三年前,孟大理父母傾盡積蓄,買了這套商品房,要貼對聯,緊接著籌備婚禮,就由著他們了。花蕊爸爸求人,把女婿安排進城建局下屬的事業單位,老兩口也喜好對聯。結果,屋里裝修布置的頗新潮,門口的對聯,老套套、沒新意。
認認真真做人,高高興興度日;橫批是:白頭到老。
對聯罩著小兩口之家,做人度日,都印證了兩個重疊詞。花蕊不愿早要孩子,在外做人與回家度日都順利,三年后仍沒孩子,未免淡了激情。俗話說的七年之癢,莫非在他們這提前了?于是,都在網絡上尋找激情。還真心想事成了。各玩各的,互不干涉,有口頭君子協定,兩人相安無事。當然也有矛盾:源于那臺電腦。后來,大理調整時間,把網絡活動盡量放在八小時內,晚上在家,主要守電視熒屏。習慣成自然,矛盾化解了。孟大理八小時不忙,工作量大都在基層,回到辦公室一般沒事,網絡活動時間充足。花蕊一周就上十二節課,學校管得嚴,網上活動都在家里,除了有時不去學校,上網一般在八小時以外。
初夏的晴朗天氣,不冷不熱。出了城北行,路兩邊高大的水杉樹刷刷迎面撲來,又刷刷移去。郊外涼爽的風,帶來怡人的田野氣息。副駕駛座上的花蕊,人本來就漂亮,這會更神采飛揚,念著要和網友小趙登黃花山,洋溢不可名狀的歡樂。
她和打醬油路過的網友網聊大半年后約見,得知他姓趙,就改稱小趙。小伙子黑紅臉龐,胖胖的,活潑開朗,很會找樂子,一起很愜意。雖然同城,兩人時間難湊到一塊,加上今天,一起才玩了三次。一次是去諸葛墓看漢蓮開花,一次看油菜花。今天周六,恰巧小趙得空,喜愛的小弟伴自己登山,一定激發青春活力,他一提出,花蕊便滿口答應了。一切從簡,甩打兩手。她一身過早的夏裝,除了手里的提包內容雜亂,攜帶的,都是歡樂。
大理手把方向盤,被妻子歡快情緒刺激著,油然想起心事。
一開始接觸,他就發現花仙子是個率性的女孩。熟識了視屏,竟比想象的還漂亮。她那顆芳心,早就不滿足虛擬世界了,得知兩人同城,一直約見。漂亮的女孩子,哪個男性不喜歡見面呢?何況,還是惹人喜歡的率性女孩。可大理得知她比自己結婚還早,已經有了一個兩歲的兒子,毅然放緩了飛流直下的速度,依然停留在虛擬世界。不料,花仙子說她的婚姻,已經到了崩毀的邊緣。她的老公很能干,自己辦有公司。問題是人生的快樂幸福,不取決于金錢。寂寞的她,慶幸在網絡遇見了孟大理這樣好的哥哥。她提出在網上以夫妻相稱,他答應了。她是情種,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網絡老公,急切要和他走出虛擬世界,在現實里享受人生歡樂。孟大理也動情。好好的一個家庭,卻不愿拆散重組。當他委婉勸她認真對待家庭和孩子時,她的心臟仿佛被針扎了,抹著眼淚,竹筒倒豆子,給大理哥抖落出一個矚目驚心的事實:老公在現實里吃喝嫖賭仍嫌不夠,竟然在網絡結識了一個絕色女子,一天天掉了魂似的,一心想見面呢!大理地一次次勸說,均顯得空洞無力。花仙子絕情地說:你要再這樣,總是沒有質感和溫度,不能牽手和擁抱,虛擬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往死里折磨我,那我們一口氣好慪,干脆忍疼割愛,一刀兩斷吧!孟大理留戀網上的妻子,她雖然言過其實,卻不能漠然置之,便只好答應她,一起去古棧道玩。聽到一個嗯字,花仙子樂得甩給他數不清的飛吻,又是鮮花又是啤酒,面對視屏還撩起衣衫,讓他看她的小蠻腰。孟大理怕她出格,回了緊緊擁抱你吻你的泡泡圖,連忙定下了時間與接頭地點。
孟大理萬萬沒料到,昨夜網聊得很晚的花蕊,上了床和他愛得死去活來,今早要出去玩,讓他先送她的地點,竟然也在河東鎮。沒有打電話更改的機會,只好開車前往。不好問她去河東鎮哪里,更不好問事由,任她在副駕駛座上眉飛色舞,孟大理察言觀色,不免深深思索網絡活動,仔細預測和花仙子見面的種種后果,想方設法處理好這次意外的撞車事件。
河東鎮。一條鎮街,不長。街這頭的蔬菜瓜果市場,已經人跡喧嚷。街的那頭,是三岔口。車行至市場口,她說:我就從這下啦。 我送你到三岔口吧。心想:那里,一條路通黃花山,一條路指向古棧道。她不會來這買蔬菜瓜果的。
不了,就在這下。你回去吧!
回來時打電話,我來接你。
不用啦。
那好,早點回家啊你。
知道啦。
望著她一身清涼,窈窕背影姍姍而去,他調了車頭回轉。
面對田野停車,可以打手機了。他掏出手機,只看了下時間,又塞進了腰間的皮套。近處水田里,三三兩兩的農家男女,低頭忙于插秧。悠然覺得初夏的迷離景色,都是插秧人一下下牽引出來的。水田里倒映的太陽,直晃人眼。遠處,青山含黛色,恰似素描畫。他憑直覺判斷:她是去黃花山的,而且,一貫細心的她,沒覺察出他的目的地。要是像以前和她一起游玩多好啊!那樣,就可以帶相機拍照了。估摸她已走過三岔口,他調轉車頭,緩緩行駛著。到了三岔路口,早沒了花蕊的身影。疾駛一陣爬緩坡而上,車行至古棧道下。仿古門前,游人不多。大青石邊,婷婷站著花仙子。是花仙子,她黑發胖圓臉,短花衫短藍褲,胸脯挺起,修腿皙長,比視屏里更美麗十分。
古棧道是沿襲劉邦明燒棧道暗度陳倉遺址重建的。起步處不遠,一面連接水庫大壩,一面逶迤于山腰,視線遼闊舒暢,景色養眼宜人。腳下略帶驚險,相伴前行間,他講漢時古人火燒水激修棧道,講唐朝詩人李白詩寫蜀道難等典故。她聽得入迷,不時嘻嘻哈哈彈跳著問這問那;一會兒把菊花茶瓶伸他嘴邊要他喝茶,一會兒夸張地哎呀著,示意他牽著她的手走。倚欄小憩時,俯視壩下遠去的水波,她沉靜了,埋下頭不無憂慮地說:我看他是決意要和我......真的?真的。那你打算怎么辦?我......又不是誰離不開誰,她甩了下手,斜他一眼,喃喃地說,只是那樣,就苦了孩子。
是呀,他避開她的目光,說,那樣對孩子不好。
從古棧道景區下來,一半是疲憊,一半是舍不得回城分手,在鎮街停了車,進一家飯店共進午餐。
飯店不大,裝修頗新潮,顧客不是很多。一進門,他和她,卻腳底生根,愣住了。
這同時,坐臨窗一方桌前,站起刷刷投來驚詫眼光發愣的,還有兩個人他們不是別人一個是他的妻子花蕊,一個是她的老公趙小勇。
愣了幾秒鐘,孟大理招呼小趙說:怎么,是你?
花仙子嘬圓了紅唇:怎么,你們認識?
花蕊瞬即明白了一切,她眼睫下掃,招呼老公和花仙子坐下,揚起塑料花似的笑臉說,我們也剛到這兒。
都落了坐,陷入尷尬。冷場。一時間,和周圍氣氛極不協調。孟大理和花蕊的眼光先熱烈起來,趙小勇夫婦的眼光,也隨之溫和了。遞煙勸茶,互問險不險、累不累,彼此的稱呼都不約而同的變作:孟哥、嫂子、趙弟、弟妹。一人兩樣,葷素熱涼搭配著點吧,你先來,孟大理將菜單推給弟妹他至今還不知她的姓名呢,她沒推辭,四個人依次點喜吃的菜肴間,話題多起來,很快分了叉。兩男人說的是,那座舊橋拆除的活,你要價20萬,高了,你只計算著收獲的舊鋼筋,正好抵住人工和機械租賃費,欲凈賺20萬,肯定要被人家出10萬的比下去了,不過別急,還會有機會的。小趙急了,湊近大理說:我心里不是不冷靜嗎?我也不是因為沒中標才......又悄聲細語咬耳朵說,你沒見她每天那兇樣,說帶孩子無聊,把孩子送回鄉下讓我媽帶,她整天玩,還是無聊,竟豬八戒倒打一耙,給我頭上亂扣屎盆子......弟妹仄耳,沉默一下,顧不了和嫂子聊啦,笑臉晴轉陰,銳聲帶火,直沖小趙說:整天呆在家里,活守寡,你呆幾天試試看,你呆幾天試試呀!服務員上菜了,及時岔了過去。小趙要爭辯,被大理碰了胳臂,沒言語。涼熱菜一樣樣端上來,顧不上爭辯了,動起筷子,話題轉向菜肴的色味香。一會兒,兩女人成了說笑的主角,你說黃花山美,她說古棧道險,嘻嘻哈哈越吃越香,說笑越熱火。
事后都有走出了網絡的感覺。提起走出網絡的感覺,兩家人好像全忘了餐桌上險些燃起的戰火,分別舉例說古棧道,連接哪里和那里,說黃花山多么高,攀登上去看得多么遠......一次聊得投機,孟大理在網上問花仙子:弟妹,直到如今,我還不知道你的真實姓名呢?
孟哥,叫弟妹不很好嗎?
孟哥說:以后出外玩,一輛車,四個人,一路盡興。
不!弟妹說。
怎么啦?
我要抱上兒子。
抱上孩子?
對,讓他從小大開眼界,不知孟哥你,嫌不嫌麻煩?
好啊!帶上小侄子,更有溫馨情調呢!
不知嫂子嫌累贅不?
她呀,先體驗下孩子的樂趣也好,再帶上相機,讓她面對小侄子的照片,想想我們的兩人世界,要堅守到何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