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愛情,不是光陰里以愛換愛,就是愛,純粹的,專一的,執著的,無悔的,和我想的不一樣。
搬到新的小區,最先認識的,是一樓的一對夫婦,幾乎每個黃昏都會碰到,都已是年邁的老人。男人略瘦,戴眼鏡,穿整潔的羊毛衫或白襯衣外面加棗紅色毛背心,依然有淡淡的書卷氣。只是終日坐在輪椅上,手里總是拿著一本書,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說些什么,后來才知道,男人半身不遂且已神志不清,鏡片后的目光,是呆滯的。
女人推著男人。女人有著和善慈愛的臉,微胖,皮膚白皙,頭發花白,卻打理得格外整齊得體。
她推著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路過花草樹木或者玩耍的孩子,會低頭輕聲跟他說些什么,溫柔地,耐心地。
邂逅得多了,我會主動和她打招呼,問候,或者只是微笑。
因為熟悉,慢慢知道了他們的一些事。比如,男人是兩年前患病的,然后就再也沒有站起來。比如男人年輕的時候,學問好,人也帥,她曾經是他的學生,對他,愛戴加仰慕……
說起從前的時候,她神情里甚至帶著小女孩的那種羞澀和歡喜。
后來也慢慢聽清楚了男人口中絮叨的詞語,是在叫一個名字,茉莉。斷斷續續地喚著,下意識地,卻是充滿依賴地一聲聲喚著。
原來她叫茉莉。原來一個男人在這樣的時候,依然記得愛人的名字。
那天我下班回來,迎面碰到她推著他出來,走著走著,他忽然很大聲地喊茉莉,茉莉……混亂而慌張的口吻。
是他手里的書掉在了腿上,她趕快拿起遞到他手中,握著他的手,小聲安慰著他。
他安靜下來,她微笑著憐愛地看著他,像看著一個時時依賴自己的孩子。
我忍不住說:“阿姨,您的名字很好聽。”
她卻笑著搖了搖頭,“丫頭,那不是我的名字,他不是在叫我。”
我愣住。
終于知道了真相。很多年前,她是他的學生,愛上他的儒雅和學識。而當時的他,卻已經娶妻生子,他的妻子,叫茉莉,和他青梅竹馬。她出現得太晚。
可是她愛他,無力自拔,又不能獲取,只好默默守候,咫尺天涯。
一年又一年,她愛不上別的人,只能孤單地默默愛著他。她的執著讓她無法放棄這樣的愛情,她的善良又讓她一次次放棄掠奪的念頭,她的愛,就變成了漫長的單戀。她不再年輕,額角有了皺紋,漸漸發胖,頭發變白……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看著他,不打擾他,自己也沒有嫁人。直到3年前,他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妻去世,半年后他突發疾病,失去了健康、思維,還有記憶——這世上,他惟一記得的,是妻的乳名。
她在這樣的時候來到了他身邊,她決定照顧他,以妻子的名義。
他的兒女,被她的出現震驚,更被她的情意感動。她真的做了他的妻,在他73歲她68歲的時候,她嫁給了他。她握著他的手,貼在他耳邊輕輕對他說:“我是你的茉莉。”
暮春的黃昏,有風吹過,不知名的花樹有淺粉花瓣一片片落下,如一場花瓣雨。她微笑著站在花瓣雨中,向我講述這樣的愛情。她的神情中,沒有最美年華錯失了情愛的遺憾,沒有愛了多年而不得回報的抱怨和委屈,只有滿足,只有如今守候在愛人身邊的滿足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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