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元年,一個夏天的早晨,廣州城虧本一年多的南園酒家門口貼了一張轉讓啟事,說東家何富云年事已高,酒店無人繼承,低價轉讓。
眾人正感嘆唏噓,人稱“乾坤袋”的陳福疇走了過來,上前揭了轉讓啟事:“一旦成功接手,還請大家捧個場!”
第二天一大早,店門口又貼啟事了,這次是招股東和廚師。招十名股東,每人入股五千元就是店里的董事,消費時可以簽單,每年年底分一次紅。招廚師十名,每人至少會做兩個看家的菜,薪水從優,年底還會選出金牌廚師一名,得到一份神秘獎勵。
不用說,這些招人的創意都是“乾坤袋”想出來的。廚師倒是好招,廣州城地處南邊,臨海,商貿發達,生意人多在酒樓茶樓談生意,大廚們多如牛毛,哪里錢多去哪里。每名股東要出五千元,這個價位,只有富商名流們出得起。正當人們懷疑資金問題時,南園酒家重新開張了,東家真的換了,新東家就是陳福疇。
食客們驚異于陳福疇的頭腦靈活,爭先恐后地到南園品嘗美食。南園酒家保留了原來店里的招牌菜“掌上明珠”,食材照舊是豐儉由人。“掌”可以用熊掌,也可以用豬手代替。至于那顆“珠”,不過是一顆鴿子蛋,通用。
“掌上明珠”留住了原來的老食客。酒家新推出了招牌菜式“金牌網鮑片”,用來吸引新食客和提高酒店的檔次。鮑魚一直有海產八珍之冠的稱號,網鮑是鮑魚中最金貴的,圓形而稍長,體大,色澤金黃,肉質肥潤,是高檔酒席的當家菜,有“點鮑成金”之說。做法是將鮑魚剪去邊,片成薄片,入鍋炒時,放入上湯、味精、白糖、蠔油,再加入胡椒粉、深色醬油,炒熟后起鍋,淋上芝麻油,裝盤上桌。
做法似乎不復雜,可是要求廚師火候掌握得好。放眼全廣州城,只有南園酒家的金牌網鮑片味道最是鮮美可口,而且,每天只供應成品一百只,隨你什么達官貴人,想要吃到這道菜,都得提前預訂。如果強行點這道菜,哪怕只是第一百零一只,味道也會差那么一點。什么原因呢?陳福疇說:“做鮑魚的陳大廚說他的心力只夠做完一百只,超過半只都不行,因為火候在他心里。”這話一傳出去,南園酒家和陳大廚就在食客眼里多了一些神秘感,生意也就更紅火了。
陳大廚是南園重新開張時新招來的,名叫陳貴生,三十來歲,他原來是另一海鮮酒家的主廚。他帶來的名菜就是紅燒網鮑片和清蒸象牙蚌。紅燒網鮑片作為全店的當家菜推出,改名為“金牌網鮑片”。
陳貴生待人冷淡,不愿多說話,而且每天進店的鮑魚,都是他親手采購,旁人不得插手。炒制時,他在自己單獨的操作間里忙碌,傳菜的人只能在外面等著,當鮑魚片炒好時,陳貴生把小窗戶拉開,將菜遞出,旋即關上窗戶。他采購和做菜的習慣,是進店時就跟陳福疇談好的,想偷學的人自是無從下手。
陳福疇聽說陳貴生常換東家。因為他手藝高,心氣也高,有點不順心的事,就會另謀高就。金牌網鮑片的名聲一天天大了起來,陳福疇擔心陳貴生哪天一旦抬腳走人,南園的生意就會大受影響。陳福疇前思后想,決定讓做“掌上明珠”的李大廚去跟陳貴生交朋友,順便把做網鮑片的手藝套過來。
李大廚除了會做“掌上明珠”及眾多菜式,還是南園的主廚,在后廚地位最高,陳貴生對人再冷淡,對他也是比較尊重的。李大廚自己本就很想學到做網鮑片的手藝,看東家發了話,正合自己心意,于是賣力地接近陳貴生,人前人后把陳貴生捧到天上去,最后,竟然把主廚的位子硬是讓給陳貴生了。
這可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事,這一讓,把陳貴生讓感動了。陳貴生破天荒地當著他的面,炒了一盤網鮑片。又手把手地教他炒了一盤,一嘗,味道果然是一樣的。李大廚激動得淚花直轉:“就這么容易學到手?”陳貴生說:“你都看到了,程序都一樣,告訴你吧,秘密在于三個字,那就是‘切四片’!網鮑不論個頭大小,每只清洗好了,都是只切四片!切多或切少一片,口感就不同!至于火候,自己看著熟了就起鍋,別過火就行,沒什么需要特別費心的。”
李大廚是個性情中人,看陳貴生把秘密傳給了他,就主動把做“掌上明珠”的手藝傳給了他。他還說:“‘掌上明珠’做起來要六七個小時,不可能像你一樣關起門做,其實瞞人瞞不長久的,教給你算了,朋友嘛。”
時間長了以后,李大廚又很后悔,覺得自己付出的太多了。但是,又不能把主廚的位置要回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陳貴生巧妙地擠走,這樣,自己就能做回主廚,并任金牌網鮑片的掌勺廚師。
不久,機會來了。鎮海樓酒店的管家來南園酒家暗地里挖人,要挖陳貴生去做主廚,而給的報酬,是南園酒家的雙倍。李大廚正準備火上澆油,勸陳貴生走人,陳貴生卻一口回絕了:“我原來是喜歡東家做一下,西家做一下,并不是我心氣高,而是為了博采眾長學手藝。如今,南園的東家和伙計們對我都不錯,我不想再換東家了。不管出多高價錢,我都不去。”
轉眼,到了年底,南園酒家選出了一名金牌廚師,即李大廚,主要是因為他的“讓賢”之事。陳福疇把一個紅包放到他手心里,笑道:“絕對是大家想不到的神秘禮物。”李大廚打開一看,是一張股票,金額三千元!這張股票是終身的,每年都可以和投資南園的董事們一樣分紅。一瞬間,李大廚覺得什么都值得了!
陳貴生依舊一副冷淡的樣子,似乎對李大廚的待遇毫不眼紅。這時,陳福疇拿出另一個紅包,含笑放到陳貴生手心里。他一打開,一片驚呼聲,原來,紅包里也是一份三千元的南園股票!“陳主廚,我聽說鎮海樓酒家以雙薪都沒挖走你,我感動于你的忠誠!所以,我在董事會上提出,任命你也做金牌廚師!董事們都同意了。”陳福疇一臉笑意地說。
陳貴生漲紅了臉:“東家,其實我是沖著您家的掌上明珠來的,不肯走,也是因為掌上明珠,而不全是因為忠誠。”李大廚聽了,一臉得意,原來陳貴生是沖著自己發明的菜式來的。陳福疇說:“你本身要博采眾長,沖著‘掌上明珠’來沒什么。我不理解的是,你喜歡學習別人的長處,為什么輕易不讓人學習你的長處呢?不是太自私了嗎?” 陳貴生辯解道:“我說的掌上明珠不是菜,是您家的女兒啊!我最大的長處就是做金牌網鮑片,但我也傳了兩個人,一個是李大廚,一個是……”
一位十八歲的漂亮姑娘微笑著走了進來,說:“是我。”她正是陳福疇的寶貝女兒晴蕓。“爹,那道‘掌上明珠’名菜,其實陳貴生早就會做了,我教他的。”說完又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