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間,三姥爺的老閨女慶慶,嫁到了河西柳林鎮。
人說,人一輩子有三個慶典:生三日,死三日,中間夾個婚三日。慶慶婚后第三天,三姥爺應邀赴親家宴。俗稱:開箱。寓意是親娘老子為女兒拉開生活的箱籠,開始婚后的新生活。三姥爺覺得體面。閨女慶慶長得體面,麻臉姑爺身板體面,就連那臉上的一個個麻坑兒仿佛也一一盛滿了福分。再加上飲食店和莊稼小院紅紅火火的日子更叫人眼紅。平素就好喝兩盅的三姥爺,起手就卯足了勁兒,打算正八經喝幾杯,一為新婚女兒壯門面,二為顯擺河東漢子英雄海量!
酒宴排妥,高朋滿座。親翁作陪,氣氛熱烈。酒過三巡,菜上五味,面前八仙桌上擺一盤油燜豬蹄。那家伙油光閃閃好生誘人。囫圇入盤,佐以小許香菜梗。紅綠搭配,相映成趣,看了叫人食欲大增。三姥爺家境雖好,畢竟輕易不得此物下酒??戳藥籽?,禁不住那口中便要伸出一只小手來!怎奈領席作陪的親翁只領別菜,惟獨不向豬腳下箸,叫人好生納悶。三姥爺心的話:酒已吃到微醺,再不扯這蹄腳,俺那娘哎,白瞎啦!有七八分小酒遮面,人就有三分膽氣,三分豪俠之氣。便不顧親家翁一味鼓噪,反客為主說道:諸位親朋,且伸筷子,品品這豬蹄如何?言畢,帶頭伸筷過去。一夾兩夾不曾夾牢,一捅兩捅紋絲不動。禁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從膽旁生。立身攪得那物盤中咕嚕嚕轉動,磕碰的盤碟叮叮鐺鐺作瓷響。眾目睽睽之下,方知自己栽了!盤中之物原是個假貨色!老人家猛不丁想起:自己活了大半輩子,竟忽略了一個本不該忽略的常識:早聽說柳林鎮人愛面子,請人吃酒用假菜。一副豬蹄木頭刻,東家用畢西家借!
古人曾用活?;钛蜃餮吃崞罚瑳]人性的北方韃子還把活生生的人當做陪葬品。陋習剪除是文明的覺醒。隨后只能以木石紙人陪葬,三牲果品祭祀,以慰亡靈。而用木制食物裝潢出來的體面,不是對生命的冷嘲就是對現代文明的熱諷!
三姥爺在女兒大喜的日子總算被活祭了一回,生活真是太滑稽,太離譜了!
筷子在盤中翻江倒海小半天,要就此罷手顏面無光。正是滿座賓客皆注目,難煞魯莽尷尬人!鬧了個張飛捉了只地老鼠大眼瞪小眼。
三姥爺不愧是闖過關東挖過棒槌的五尺漢子,豈肯輕易認栽!只見他自我解嘲放筷子舉杯道:罷罷罷,此物生時跳圈,死后跳盤。盤絲頭滾刀肉?。∥业炔慌c它一般見識,來來來,為我等宰相度量,滿飲此杯!于是在不絕于耳的干杯聲中,三姥爺蒙混過關。
單說那一夜,洞房之內,慶慶與麻臉男人辦過人倫大事。慶慶氣喘吁吁質問如意郎君:你們韓家在柳林鎮,也算是高門大戶了,怎就辦不下人事吶?麻臉乜斜了眼訕笑:親妹子好婆娘,憑空放的甚屁?慶慶就說,明媒正娶,死肉換活肉,自古一理。你們家可倒好,弄倆木頭豬蹄打發俺那老爹,天理何在?紙糊奶頭糊弄孩子哪!麻子就笑:少見者多怪,鄉下人就這點不好。你滿世界打聽去,還有比俺韓家更體面的嗎?木頭豬蹄怎么啦,那叫看菜,貴客才得一見哪!
慶慶兩口子的口角之爭自然沒有下文,也注定不會有結論。然而,僥幸的還要數三姥爺。要不是他天性機敏,差點失了體面,丟了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