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發的羅鍋老爹是遠近出名的木匠,做得一手好木匠活兒。可是現在羅鍋老爹上了歲數,木匠家什就拿不起來了。大發的媽媽病重,常年臥床不起。而大發呢,前年就下崗了。全家人只靠羅鍋老爹以撿破爛為生。其實,大發每月也能領到最低生活補貼,可是,大發一分錢也不交給父母,全扔進了賭場,看著賭場里那些喜笑顏開的贏家,大發總想有一天也像他們一樣靠賭錢過上好日子。
羅鍋老爹看著不爭氣的兒子,苦口婆心地勸大發別再去賭了,可大發根本聽不進去,他每天白天在家里呼呼睡大覺,吃過晚飯,就溜出家門,混進賭場,第二天天將亮時,他才昏昏沉沉地回到家。有好多次,羅鍋老爹對大發說:“大發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應該干點兒正經營生了,實在找不到工作,爹就教你做木匠活兒好嗎?”
大發哪里肯聽老爹的話。干木匠活兒?能比賭錢舒服和刺激嗎?自己那修長的手指是拿木匠家什的嗎?羅鍋老爹沒有辦法,每天晚上就把院門關了,并掛上了一把大鐵鎖。誰知,這一招對大發不管用,你不是不讓我走大門嗎,那我就爬墻頭。大發家的院墻又高又陡,爬起來很費勁,把五個衣服扣子爬得只剩了兩個,兩只袖子也磨破了。有一次,大發正爬墻頭時,羅鍋老爹硬是扯著大發的兩條腿生生地把他拖了下來,大發的肚皮都被拖得蹭去了一塊皮,火辣辣的疼啊!大發很生氣,狠狠地瞪了爹一眼,帶著傷又躥出了墻頭。
羅鍋老爹看著漸行漸遠的兒子,每天夜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睡不著就爬起來,停在窗臺根下抽煙,抽了一袋又一袋,抽到天蒙蒙亮時,就能窺見大發從院墻里翻身跳進了院子。
這天深夜,羅鍋老爹突然聽見門“咚咚”直響,外面一個聲音拼命叫著“爹”,羅鍋老爹一激靈,這不是大發嗎?今天咋不爬墻頭了?這聲音咋那么嚇人呢?羅鍋老爹忙下炕把門開了,大發上氣不接下氣地闖了進來,剛進家門就摔倒了,羅鍋老爹一把扶住他:“大發,你怎么了?”大發支吾道:“我的腿在道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羅鍋老爹把大發攙到屋里,才看到大發的一條腿上全是血!羅鍋老爹心里哆嗦著:“大發啊,就摔了一下,能磕得這么厲害?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羅鍋老爹再三的逼問下,大發才膽怯地說:“我,欠了人家的賭債,還不上,人家就得到咱家里向你要,我說俺爹沒有錢,你們不能向俺爹要。他們就說,不向你爹要的話,就打斷你的一條腿……”
羅鍋老爹一聽,顫抖著聲音說:“孩子,你怎么就那么傻呢?就讓他們來向我要吧,何苦豁上一條腿呢?”說著,從腰里摸索出一小疊錢:“孩子,快去醫院吧,我要照顧你媽,你自己先去看看,別耽誤了啊!”大發看著錢,哆嗦著手接了過來,一瘸一拐地出了家門。
第二天,大發破天荒地沒有出去,羅鍋老爹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可他還是擔心,所以那把大鐵鎖一直還掛在大門上。大發腿上纏了繃帶,坐在墻根曬太陽。又過了一天,大發忽然對羅鍋老爹說:“爹,你不是讓我跟著你學木匠活兒嗎?行,我學。”羅鍋老爹一聽大發這話,真是喜出望外,誰說我兒子改不好了,他這不是想通了開始學好了嗎?便急忙答應大發道:“好好,爹教你。”大發尋思了一下:“爹,我想先學做個杌凳子。”羅鍋老爹有些疑惑:“為什么先學做杌凳子?”大發嘆一口氣道:“爹你看,你干了一輩子木匠,咱家連個凳子都沒有,你成天坐在門檻上,站起來很費事的。要是有了杌凳子,你坐下、站起來,不是就省勁得多了嗎?”羅鍋老爹一聽大發這話,感動得眼淚都淌了出來,真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啊!
說干就干,羅鍋老爹把擱置多年的木匠家什找出來,一心一意地教著大發干起木匠活——做杌凳子。羅鍋老爹教得精心,大發學得用心,只用了三天的功夫,一個高大的杌凳子就做好了。羅鍋老爹撫摸著杌凳子的凳面高興地說:“孩子,你做得很不錯,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師了。嘿嘿,爹的手藝也有傳人啦!”
大發把杌凳子放在院子里,讓羅鍋老爹每天坐在凳子上曬太陽,羅鍋老爹感覺到比起坐在門檻上舒服得多了。過了幾天,大發的腿傷好了,就成天圍著杌凳子轉悠。羅鍋老爹在邊上看著,不住地點頭,這小子,要是學好,還真是隨了他爹,精巧著呢。
這天,大發吃過早飯,又把那個杌凳子搬到了院墻根下端詳著,端詳端詳著就一只腳踩在杌凳子上,一只腳踏在墻石窟窿里,身子向上一躥,雙手就摁上墻頭了,接著,一邁左腿,再接著一邁右腿,輕捷地就踏上了墻頭,轉身一跳,就跳到院墻外去了。羅鍋老爹一看這情景,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明白了大發讓自己教做杌凳子是怎么回事兒,原來這小子是早有預謀啊!自從他那只左腿被人打瘸了后,再爬墻頭時就更加艱難了,所以他就讓我教著他做了這把杌凳子,踏著它爬墻頭方便啊!
大發走老半天,羅鍋老爹越想越生氣,朝著院墻根下的那把剛做好的杌凳子就去了:“我再叫你踩,我再讓你踏!”飛起一腳,就向那把杌凳子踢過去。正在這時,他卻發現大發從墻外爬上了墻頭。羅鍋老爹頭一熱,趕快把踢倒的杌凳子扶起來,放在墻根下,大發從杌凳子上下來時,羅鍋老爹朝著大發的屁股就踢了一腳,氣呼呼地罵道:“你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才三天就忍不住啦!”大發小聲地說:“爹,我,我不,我不是……”大發話還沒說完,羅鍋老爹朝著大發的屁股又踢了一腳:“什么不是?你要說你沒去賭是不是?”大發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面墊子,他雙手捧著送到羅鍋老爹的面前道:“爹,我今天出去給你買了個面墊子,把它鋪在杌凳子面上,你坐著它就會舒服一些。”羅鍋老爹哆哆嗦嗦地接過面墊子,一下子將大發的腰抱住了,激動地說:“孩子,你真變了,變好了,變好啦!誰說我兒子好不了?讓他們來瞧瞧我兒子給我買的這面墊子吧!”大發把面墊子鋪在杌凳子面上,攙扶著爹在杌凳子上坐下來,恭敬地對爹說:“爹,舒服吧?”羅鍋老爹一個勁地點頭,連聲說:“真軟和,真舒坦。”
可好日子每過多久,這天吃晚飯時,羅鍋老爹又聽到了墻頭外有人在喊大發,大發猶豫了片刻,就扔了碗筷,躥出了堂屋,一眨眼的工夫,就爬上了墻頭,跳到墻頭外去了。羅鍋老爹的肺都要氣炸了,難道大發真的沒有救了嗎?
羅鍋老爹一宿沒睡好,大發也一宿沒回來,快天亮時,羅鍋老爹下了炕,出了堂門,一下子看到墻根那個杌凳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不由自主地摸起一把鎬頭來,向那杌凳子砸去,這一砸不打緊,那把杌凳子便四分五裂了。
大發這天夜里輸得可慘了,他竟然把那條右腿也輸上去了!當那位贏家的賭徒掄起一根松木棍子要向他的右腿砸去時,他嚇得拔腿就跑出了賭場,拼命地向自己家里跑,他跑得太慌太急,把兩只鞋都跑掉了,好容易跑到自家門口,慌忙爬上墻頭,回轉身向院墻根下伸出了自己的腿,他忽然感到踩的不是那個杌凳子,那凳子應該是硬硬的,涼涼的,而現在腳底下卻是軟綿綿的,感覺很軟和、很舒坦。大發覺得奇怪,低下頭一看,原來腳底下是一個人,他是踩在了一個人的脊梁上了!他趕忙從那個人的脊梁跳下來,定睛一看,天哪,原來是自己的羅鍋老爹!羅鍋老爹那腰弓得像大對蝦似的緊貼在院墻根下。“爹,你這是……”
大發聲音抖動著,把羅鍋老爹從墻根下攙扶出來。羅鍋老爹對大發道:“爹一時氣糊涂了,以為你又去賭錢了,就把凳子砸了,可后來一想,你上回去給我買棉墊子了,這回說不定又去給我買什么了,知道你爬墻頭爬習慣了,害怕咯著你的腳,讓你那條瘸腿踩得踏實、舒服些,我這不又多穿了一件棉襖。你那條腿還沒好利索,又沒有了凳子踏,萬一磕著,摔出個癥候來,你讓爹媽怎么辦啊?孩子,爹只好用這羅鍋腰給你當這杌凳子了。”
大發聽著羅鍋老爹的話,又看看老爹那羅鍋腰,鼻子就酸了。可羅鍋老爹還在說:“大發啊,爹在你在七八歲的時候,還趴在地上讓你當馬騎呢!現在,這羅鍋再給你當回凳子踩,沒啥……”大發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吧嗒吧嗒落在了羅鍋腰上。大發嘴唇哆嗦了老半天才說道:“爹,你放心,我再也不賭博了!再也不爬墻頭了!”羅鍋老爹說:“孩子,只要你走正道兒,爹愿意為你當凳子踩,愿意為你當墻頭爬!”
這以后,人們就常看到羅鍋老爹坐在院子的杌凳子上,笑嘻嘻地瞇縫著眼睛在指導著大發干木匠活兒。大家都感嘆著:“羅鍋老爹還真是有耐性,硬是把兒子管好啦!”大發看著自己的羅鍋老爹怡然自得的神情,心里也覺得自己比以前踏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