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我沒有回家,獨自在上海這座大城市里“流浪。”我坐在自助餐廳的飯桌前,碰到了一個自稱是阿蓮的女孩,她為自己準備了很多蔬菜,她不吃雞,不吃豬肉,只吃一點點魚。
阿蓮告訴我,她已經兩年沒吃過除魚肉之外的其他肉類了,因為她要保持身材。或許同是漂泊在外的人吧,相互之間有了很多話題。阿蓮的臉很白,喝了很多酒之后還是白白的。在她的眼中,人生只有兩件事重要的,一是吃飯,二是做愛。我問她,穿衣服也很重要的,她說,光腚的時間比穿衣的時間還多。在阿蓮看來,像我這樣來到自助餐廳大吃大喝,專點葷菜吃的人一看就是農村來的,我反問她,你是城里人?她告訴我,她也是農村來的,上大學就是為了成為城里人,可是她沒能融入這座城市,于是她開始陪不同的男人上床,甚至渴望著能夠找個做小三的工作,可是競爭太大了。阿蓮又喝下了一瓶啤酒,接著和我說關于她的事情。她說,沒能做成小三是怪自己沒有運籌好,接觸她的人都是嫖客,現在的嫖客對小姐已經不感興趣了,感興趣的是那些還沒出校門的女大學生們。
那一晚,我和阿蓮聊到了很晚,直到午夜餐廳關門,我們才打車各自回家。
這是我第一個沒有回家的春節,因為,那一年我才剛剛大學畢業,沒有太多的收入,春節期間的車票又很貴,只能給父母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我要在這里加班,其實我只是為了省下一點車費。
2006年對我來說是幸運的一年,我已經過了半年試用期,并且從辦公室文秘升職為總經理助理。公司里很多同事都羨慕我能被總經理提拔為助理,曾經坐在對面的小璐告訴我,多數總經理助理不要干一年都會被任命為部門經理的。小璐的話,對我來說很受用,我野心勃勃的踏上社會,就是要混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來。沒畢業之前,我就幻想過自己成為了一名職業經理人,在城市里有自己的房子和車,把父母接到了身邊……那一幕在我的夢里不止出現了一次。
周總是個溫文爾雅的人,雖然年過四十,但看起來還是那么精神和帥氣,對人也和氣。半年后,我們已經走的很近了,他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個大哥哥或者是一個長輩,他會像愛護自己的女兒一樣愛護我。他常常會給我買些衣服和鞋子,開始我不要,但是周總說,這只是朋友間的往來,我說,我沒有拿的出手的東西送他,他只是笑笑說:有你這么漂亮的女人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作為周總的助理,我要常常陪伴在他身邊,他工作很忙,出去應酬的時間也很多,每次他總是叫我一塊去。常常客戶會強烈要求我喝酒,可是我沒喝過酒,周總總是為我解圍。
跟著周總的那段時間里,我接觸到了很多新鮮的事物,尤其是夜總會這種地方,以前我是想也不敢想的,可是由于工作的原因,有時,周總要陪客人去瀟灑,我也只能陪同。到了夜總會以后,客人們都各自擁著小姐,只有周總坐在旁邊陪我聊天。有一次,我問周總為什么不叫小姐,他告訴我,他是個很專一的人,他覺得那些女人臟。
時間過得飛快,那已經是2006年的深冬,上海的冬天也是非常冷的,而且還帶著一股濕濕的寒。公司董事變動,開始從新規劃公司布局。所有員工都要搬出公司住宿區,那里要蓋新的辦公樓,限定大家必須在一星期之內搬出去。其他人紛紛找到了房子,并搬了出去,就在離期限還有兩天的時候,整棟住宿樓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不是房子不好找,而是我每個月大部分工資寄給了父母,只留下一點點零花錢,周圍的房子出租都要求必須一次性至少交三個月的押金,我沒有足夠的錢,就連和別人合租的機會都沒有了。這個時候周總知道了我的難處,一拍大腿說,你怎么不早說啊,沒錢可以問我借嘛。我說,不好意思開口。接著他就讓我搬到他家里去住,我死活不肯,只想他能借我點錢就夠了,可是周總無論如何都要求我去他那里住。
沒能扭過他,當天下午下班后,他用自己的車子將我所有的東西連同我的人都拉到他家去了。
周總的房子很大,是個高層復式房,偌大的房子就他一個人住,也沒有請保姆。他告訴我,他的老婆和孩子都在蘇州,平時很少來這里住,就讓我安心住下吧。他安排我住在二樓的一個側臥里,而他就住在一樓的主臥。
從那以后,我們總是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就如同是一家人一樣。周末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家里做飯吃,偶爾也出去吃。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他花錢,不是我小氣,而是他不讓我花錢。每個月的工資,我如同往常一樣將大部分寄給父母,留下一點給自己花。
在家里,脫下西服的周總顯得更加和藹可親。他很幽默,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看著我的眼睛。我們變得更熟了,我開始喊他老周,開始他有些反對,覺得我將他喊老了,可是我還是喊他老周,他也不反對。
在他家住的半年里,我沒見過他回一次蘇州,也沒見過他的家人來看過他。雖然我很好奇,但是我從來沒問過,因為那畢竟是人家的隱私。
一次,老周獨自出去喝酒,回來的時候,已經醉得東倒西歪。我將他扶到沙發上,并為他泡了一杯濃糖水,小時候記得爸爸每次喝多了酒,媽媽都會泡上一杯糖水給爸爸喝。老周拉著我說著醉話,我想勸她喝下糖水,那樣會舒服一點,可是老周就是不肯喝。他哭了,哭的像個孩子一樣,我將他的頭攔在自己的懷里,他哭的更厲害了。也許他遇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吧,哭出來會好些。
老周哭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才止住眼淚。他趴在我的懷里,告訴我,他曾經有個幸福的家庭,就在這個房子里,在這個沙發上,每天下班后,他總是抱著老婆和孩子一起看電視。可是兩年前的一天,一場車禍過后,他原本幸福的家沒有了,只剩下這棟空空的房子和他自己。
從那以后,我開始關心起老周來,每天回到家之后,我總是替他脫下外套,也會為他做飯。漸漸的我們都習慣了這種生活,就這樣,我在老周家一過就是兩年。在這兩年里,父母催過我多次讓我自己找個對象,可是我在上海的生活里,除了老周,就沒有別人。而且,我已經習慣和老周一起生活的日子,工作上我們總是齊心協力,生活中,我們就像一對戀人,我無數次想象過老周要是年輕二十歲該多好。如果他和我一樣年輕,就是他不追我,我也會追他的。
2008年,我和老周相約去北京看奧運。可能我們都有著一種驕傲,那就是中國終于自己辦奧運會了。一段時間以來,下班回到家后,我和老周總是商量著該去哪個館看什么比賽。奧運會越來越近了,老周已經托朋友買好了鳥巢和水立方的票。我花了一個月的工資買了一部相機,想為我們去北京看奧運留下一些影像,相機買來之后,我和老周拍了一張合影。
那一天,老周說下班后他要去見一位老朋友,讓我打車回家。回到家后,我為自己做了可口的晚餐。吃完飯,我就坐在沙發看電視,等老周回來。可是我一直等,直至等到11點還沒見老周回來,我開始有點著急,心想老周一定很久沒有見到這位老朋友了就多聊了會,可是等到凌晨還沒見他回來,心想他或許不會來了吧。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感到空空的。我對自己笑了笑,我算什么啊,我只是老周的下屬或者朋友,干嗎那么關心他啊。于是便上樓睡覺去了。
直至第二天,我坐地鐵來到公司,上班的時間早已過了,可是老周卻沒出現在辦公室里,我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陣不安。抓起電話打他的手機,可是手機那頭卻傳來無法接通。
整個上午,我都在不安中度過,又打了幾次電話,依然是無法接通。下午一點噩耗傳來了,老周在第一人民醫院已經去世。醫生告訴我,老周有一封信要交給麥青。麥青就是我,我打開信,看到的是老周那鋼筋有力的方塊字。
信中老周告訴我,他本身就是個孤兒,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就是他的老婆和孩子,可老天不僅沒有眷顧他這個孤兒,還帶走了他的老婆和女兒,讓他從此又變得孤苦伶仃。就在女兒和老婆去世后的不久,醫院查出他患了癌癥,他本想一死了之,可是他想到老婆生前的一句話:我們不論如何都要還上房貸。老周在余下的時間里堅持努力工作,終于在2007年將房貸還完。當他第一眼見到我的時候,便想到了年輕時候他那美麗善良的老婆。老周在好心人的資助下讀完了大學,參加工作后就認識了他的妻子--雅露。他們一見鐘情,婚后,他們都各自忙事業,直到雅露36歲才懷上了可愛的周晶晶。老周之所以給孩子起名為晶晶是因為,他和雅露的婚姻一直遭到雅露父母的反對,但是最后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晶晶就是他們愛的結晶。
在信的最后,老周告訴我,他非常感謝這兩年我能陪伴在他身邊,有時候,老周非常擔心我會離開他,因為那樣他會感到更孤獨。
老周死后,我一個人住在空空的房子里,感到到處都是老周的影子,便決定搬出去住。就在我搬出去住的第二天,接到了律師的電話,他告訴我老周已經將房子轉到了我的名下。我翻出手機里與老周唯一的合影,痛哭了起來……
今天是老周的忌日,我們在這棟大房子里,一起做飯、談天,并一起記錄下了這段我們一起發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