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五年植物人的覺慧從長睡中蘇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丈夫說,我們離婚吧!這讓丈夫差點沒惱死。五年了,他含辛茹苦,放棄了一切,不離不棄地在身邊伺候她,呼喚她。每天幾遍地為她做著按摩,對她述說著過去,不僅要喂水喂飯,還得擦屎刮尿,床前床后,白天黑夜,其中的苦楚有誰人知曉。可剛一醒過來的她,連個“辛苦了”的話都沒說。張口既出的卻是這幾個最令人寒心的字,實在讓老公鄭軍接受不了。問她為什么,她又閉口不語。莫非在五年的昏睡中,她心里還埋藏著什么難以排解的秘密和無法消除的憂患?丈夫百思不得其解。
五年前司馬覺慧在一次車禍中,傷及了大腦神經。經過及時搶救,命雖保住了,可從此失去了意識,成為一個醫學概念上的植物人。突如其來的變故擊懵了正在提干考察期的丈夫。個人的問題正在緊要當口,美麗賢惠的妻子卻身陷絕境。這是兩個最讓人牽腸掛肚的問題,又是一個最需要拿出勇氣選擇何去何從的人生難題。
放棄了工作,就等于放棄了理想前程,放棄了對妻子的護理和施救就等于放棄了一個鮮活美麗的生命和多年相濡以沫的妻子。
有朋友提醒他說,鄭軍,你可要想好了,這可是你人生的十字路口,一旦放棄了前程,也就是你自己放棄了自己。
還有人把話說到了盡處,軍哥,千萬莫讓女人絆住了人生,女人多的很,你的人生可只有一次,在這個問題上你千萬要拿得起放得下。
父親和弟弟妹妹的意思則是,不行咱就多請陪護,大家出錢共同承擔也就是了。
鄭軍經過考慮,卻毅然選擇了辭去工作,留在睡美人身邊,他不放心別人的護理,他只相信只有自己能用最真誠的心喚醒她的昏睡,用最到位最細致入微的功夫創造出人間的奇跡。
不了解他的人,都說他草率到極點了。傻得近乎于腦殘。只有家人和鄰里知道他為什么會如此抉擇。且不說他生性至真至純,就是從知恩報恩的角度來說,他這樣做也是理所當然。
鄭軍和覺慧牽手二十年了,她除了含辛茹苦地為自己養育了一雙兒女外,每天還得伺候老人,做著繁重的家務。這么多年,他只顧在單位里忙活,家里的事幾乎全落到了妻子的身上。這還不算,在母親離世前的日子里,是她陪伴著老娘,伺候著她度過了老人家最后的歲月。
他不能忘記她經常背著骨瘦如柴的婆婆去小區醫院打掉水,無論刮風下雨從不叫苦,他不能忘記她每日為老人擦洗按摩倒便盆,無論是擦屎刮尿都不嫌臟。還有被病磨纏極了的老太,經常罵罵咧咧,口出不遜,覺慧一向都是逆來順受,一笑了之,從不發火也從不計較。尤其讓人感動的是母親臨終的前幾天,妻子竟然馱著她爬到了云龍山頂,參拜了觀世音菩薩。想起覺慧氣喘吁吁,一步一個臺階向上攀蹬的情景,自己腦海里就不由地出現了電影《小花》中的那幕,由劉曉慶扮演的游擊隊姑娘,抬著傷員在山道上吃力地爬行著。汗水和血跡一滴滴灑在石階上,她依然咬牙堅持著。可那是戰爭年代,為了搶救一個戰士的生命,主人公不得不為之。而妻子卻只是為了滿足婆婆臨終前的一個小小心愿,讓老人毫無遺憾地踏上天國之路。這事雖微不足道,可在自己心目中,兩個女性不分伯仲,一樣的偉大。
岳父母主動承擔起了對兩個孩子的撫養。父親的退休工資也基本夠一家生活的了,鄭軍心安理得地回家做起了護工。日常除了病人的吃喝拉撒外,他每隔兩小時就給她翻一次身,隔四小時就給她做一次按摩,有點空還要一邊握著她的手,一邊輕輕地呼喚著她。幾年來,他給她講的故事,可以屋裝車載。特別是對他們青梅竹馬時的往事、青春戀愛中的美好片段和婚后幸福生活的回憶不知講了多少遍,有時講著講著自己就情不自禁,熱淚盈眶。
今年情人節那天,鄭軍準備了九十九朵玫瑰。還翻出了他倆在大海邊追逐嬉戲的一張舊照片。他深情地對覺慧說:“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天我第一次吻了你,還當著沙灘上無數顆眼睛半跪著向你求了婚。那一刻沸騰的大海凝滯了,漂浮的白云駐足了,喧鬧的海灘靜場了,我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你感動得流了淚。這時,不遠處的一個小女孩看見了,就跑過來拉著你的手說:“阿姨,你怎們哭了,是叔叔欺負你了嗎?”聽了小女孩的話,你忍不住地又笑了,這時,小女孩見你破涕為笑,就一邊跳著,一邊拍著小手,嘴里還不停地說:“嗷,嗷,阿姨笑了,阿姨笑了。阿姨又哭又笑,阿姨騎馬坐轎。”惹得沙灘上笑聲一片。你羞得捂起了臉,你那天是多么的幸福,多么的美麗。
鄭軍對覺慧回憶著講述著,動情之處。不覺哽咽起來:“慧,你醒醒,你怎么了?難道這些你都忘記了?你不在乎我們,難道你不在乎你的一雙兒女。你睜眼看看,多么好的孩子。”
這時,沉睡中的她,食指動了動,可惜鄭軍沒注意。他手里換了張兒子冬冬和女兒秋秋的合照。兩個孩子清純的面容上卻隱藏著著一絲苦澀,那是長期失去母愛的孩子們所共有的一種淡淡的憂傷。
“慧,冬冬明年就要考大學了,秋秋也要上高中了。你就不想交代他們幾句嗎?他們可是你最疼最愛的親生兒子和女兒啊。你知道嗎?他們每時每刻都在巴望著你趕快蘇醒過來,孩子們失去母愛已經太久太久了,”說到這里鄭軍已泣不成聲。
是丈夫的真誠打動了她,還是兒女們的心動感應了她,抑或是上蒼對她的眷顧,沉睡了五年的她,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競相涌出。
“慧,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嗎?太好了,太好了。謝謝你,沒辜負我們。”鄭軍欣喜如狂,他緊緊地擁抱著她,又怕這不是真的,他用一只手掐了一下摟著她的另一只手,直到確認了這不是在做夢才放了心。
正當他起身想去撥打電話,盡快把這喜訊通知所有的親人時,就聽覺慧斷斷續續,甕聲甕氣地說:“我,我們離-離婚吧!”
“什么!你說什么?”
“我說,我-要-和-你-離-婚。”雖然覺慧的嘴皮子還不利索,可這幾個字卻是她從嘴里一個一個地迸出來的。鄭軍起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她又重復了兩遍。丈夫才不得不承認妻子確實說得是要離婚。這是怎么了?鄭軍被弄得一頭霧水,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接下來,無論鄭軍如何追問緣故,覺慧就是不理。問急了,她轉過臉去,再也不理他。接下來的幾天,她竟然拒絕起了鄭軍的按摩,還想進一步用絕食相要挾。鄭軍可以不理會病人的執拗和泄憤,但他不能坐視她對治療和恢復的放棄。
鄭軍搬來了一撥撥救兵,先是弟弟和弟妹兩口子,接著是妹妹和妹夫,不行又叫來岳父岳母,覺慧都緘默如一,守口如瓶。萬般無奈,鄭軍只好動用了一雙兒女。
“媽媽,你為什么拒絕治療,為什么鬧著要和爸爸離婚?”
“小孩子,你-你們不-不懂。”
“我們怎么不懂了?”女兒秋秋問。
“大-大人的事,你-你們少參和。”
“媽,你知道嗎,你們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有我們在,就不允許你胡鬧。”兒子冬冬說。
“你這孩-孩子,怎-怎么跟媽媽說-話呢?”覺慧用憐愛的目光掃射了兒子一眼。她不敢和兒女那兩雙清澈見底的眼睛相對視。
“媽,你知道嗎,我爸為了你做了多么大的犧牲嗎?”覺慧支棱起耳朵,專注地聽著。
“你躺倒的時候,正是我爸要提干的關鍵時候,我爸二話沒說就辭掉了工作,他覺得你的病誰都不能替代他的作用。只有他才能用無處不在的真誠和無微不至的關懷將你從沉睡中喚醒。五年了,他為你付出了生活的全部。伺候你吃喝拉撒睡不說;每天堅持幾遍的為你梳頭,按摩,擦洗,翻身;無休止地在你身邊敘說著過去,講述著家事;誰都有休息,他沒有休息,誰都有假期,他沒有假期。誰都有歡笑,他沒有歡笑。”
“不對!”冬冬打斷妹妹的話說:“老爸在媽媽的面前總是面帶笑容。”
“可那是裝出來的。”女兒搶過了話頭。“背過臉去,我爸盡是愁容滿面。他愁你老是昏睡不醒,他愁他的孩子無法獲得母愛。他愁我們的家何時才能找回昔日的歡樂。”
“別,別說了。媽,媽媽受不了了!”覺慧哭了起來。
“不!我要說。媽你看看我爸都成什么樣了。頭發白了許多,人瘦了二十多斤,原本多么精神多么健壯的人現在就跟個小老頭似的。他不讓我們看護你,是怕耽誤了我們的學習,沒法向你交代。他不愿請保姆是擔心別人伺候不好你……咱家的難處都在我爸的心里裝著呢,咱家的千斤重擔都壓在他一人的肩上呢。好不容易才等你醒來,你不感激他,你卻這樣的對待他,你還讓我爸活不?”
“孩子,別-別說了,我求-求求你了。”覺慧這時已經泣不成聲。秋秋還想接著往下說,冬冬用眼色止住了她,然后說道:“媽媽你說到底是啥原因讓你這么糾結,又是離婚又是慪氣的?這對我爸也太不公平了吧!”
這時,秋秋為媽媽擦了擦眼淚,兩個孩子等著媽媽的回答。覺慧在兒女們期待的率直眼光下,最終道出了緣由。她哽咽著說:“我-我沒別的想法,就-就是覺得你爸,他-他太辛苦了。我不想再-再連累他了。”
一句話說的兒女們淚如泉注,也讓貓在門外的老公聽得如釋重負,心花怒放。他立馬沖進屋里,不顧一切地擁抱起老婆說“老婆你真傻的可愛!”覺慧深情地看著丈夫,眼前這個最有情有義的男人。
不知啥時,兩個知趣的孩子已偷偷地溜走。夫妻倆忘情地依偎著,一縷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扉照射在覺慧的臉上,把她那幸福的微笑映襯的如此燦爛。冬冬和秋秋這時去而復回,他們站在門口,各自用手機搶拍下了這個溫馨而又幸福的一幕,并將這一最美好的瞬間定格在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