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十歲那年，我們鄰居家小丫出生。記得我和爸媽去醫院看她，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水靈而閃亮。令所有人驚喜的是，她看到我，居然甜甜地笑了！真的像個剛剛出生的天使。她媽媽說那是她第一個笑容，連自己都還沒看到過！

小丫慢慢成長。三四歲會跑的時候，我經常帶著她玩。那時候我們兩三家鄰居住在一個小院落，鄰里之間沒有院墻。每天聽到或看到我放學回家，小丫無論在屋里還是屋外，都會格外興奮地喊：“云哥哥！云哥哥！”然后向我撲過來。我每每顧不上放下書包，就也興奮而又吃力地抱抱她。她柔軟的小嘴唇貼上我臉頰的溫潤，是我那時最美好的記憶。她媽媽總說：“小丫怎么那么喜歡你？”

小時候，我雖然也像現在這么說話直來直去，但性格卻有點古怪，不愿意搭理人。而陪著小丫玩，反倒使我變得開朗。但不知因何，我對其他女性，好像有股辨不清的好奇還是敵視念頭。

有兩個女青年在我們院子里租住（那時把花枝招展的社會上姑娘們都叫“女青年”）。她倆經常送我一些小零食吃。十六歲的一個暑假，也不知什么情況，那天我在她倆的屋子里玩，她倆一直跟我擰擰拽拽地逗樂。記憶中，最后她倆合伙把我摁到了床上。說不出是種神秘的快感還是反感，反正事后一個女的問我說：“姐漂亮嗎？”我直愣愣地看著她說：“你一點都不漂亮！”

出了門，我吃驚地看到小丫站在門口！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卻是小丫怯怯地問我：“云哥哥，你們干嘛？”她還看看那倆女青年，眼神似乎有種恐懼。

我抱起小丫邊走邊說：“沒事，我們在打架！”

小丫關切地問：“她們欺負你？”

我笑道：“不是，是哥哥揍她們！”

那之后我變得放蕩不羈，對女人產生一種難以言狀的虐感。和班里的女同學打情罵俏，和高年級的女學生亂搞……十七歲便輟學在家。

也正是我十七歲那年，小丫上小學了。我沒事就去接她放學。也奇怪，小丫剛上學那陣，她爸媽去接送她，她總是在馬路邊的小地攤上要這要那；我去接她回家時，她就蹦蹦跳跳地拉著我，只是開心地說話。我有時拿出幾角錢，對她說：“小丫，哥哥給你買糖吃。”她會堅決地說：“不要。不要云哥哥買！”

有次她爸媽中午加班沒回來，我在家里的沙發上和一個女人瘋鬧。正在興頭上，忽聽外面小丫稚嫩的聲音喊：“云哥哥！你為什么不來接我？”

我慌亂地開門出去，對她說：“小丫，我不知道你今天放學早。哥哥在家里有事情。”

小丫看著那個頭發凌亂的女子，眼里浸著淚花，用質問的口氣對她說：“你在跟我哥哥打架？”

那姑娘突然被小丫天真的神情震動了，也許是小丫過于令人憐愛的小臉打動她吧，她溫柔地彎下腰，對小丫說：“小丫乖！姐姐沒有和哥哥打架。姐姐也像你一樣愛他！”她柔軟的話語伴著她一縷斜垂在肩頭的秀發，印在我腦海中成為永久的記憶。那一刻，我改變了對女人的看法。原來她也像小丫那般可愛！有那么純善的心！

我開始學會了珍惜身邊所有愛護我的人。這是因為小丫，還有那個我已記不清名字的姑娘。

二

十八歲，我參軍去了部隊。小丫居然用她歪歪斜斜的字給我寫信，反復說，云哥哥我想你，快回來！

退伍之后我很快結了婚。那時小丫即將升入初中，她居然對我的婚禮表現得非常冷漠！看我妻子的眼神總是帶著異樣。

小丫漸漸長大。她上初二那年，我女兒出生。小丫也像我當年喜愛她那樣，喜歡我的女兒。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女兒剛剛開始說話，小丫也才十五歲，居然堅持讓我女兒叫她“阿姨”！雖然這好像也合理，但她小小年紀，怎么看也沒有“阿姨”的氣質。

后來，小丫大學畢業，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卻一直沒有男朋友。她美麗的外表當然不乏追求者，但她沒有要談戀愛的意思！我們同一個胡同的小帥哥“明子”，一直暗戀她卻不敢吱聲。

小丫的父母催人給他介紹對象，她極其反感，為此還大病一場。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去醫院看她，她憔悴的臉上，那雙水亮的眼睛讓我看得心疼！她卻還像兒時那樣，叫我“云哥哥”！那次，她不顧及在場任何人的感受，半靠在病床上，眼含淚花哀求我：“云哥哥，我想讓你抱抱我！”這情景令所有人動容！我坐到了她的身旁。她的臉倚在我肩頭，悄聲在我耳旁說：“云哥哥，我喜歡你！”我差點哭出聲！

而那之后，我不再同妻子發生“七年之癢”的爭吵，我理解了每一個女性心底的柔情。我和妻子開始了漫長的對小丫的勸導。直到后來她說自己想通了，她要找男朋友。但有一個條件。她曾問過我：“知道曇花的另一個名字嗎？”我不確定地說：“韋陀花吧？”她說：“那你還知道，以前曇花并不是很罕見地開放，而是天天開放的嗎？”

她用自己的方式給我講述了曇花的花語故事。她說曇花前身是個花神，愛上了一個英俊的小伙子。玉帝嫉妒他們的愛情，把花神貶落凡間成為一朵普通的花朵。也把小伙子變成修行的大和尚叫“韋陀。”花神為了吸引韋陀的注意，每天在韋陀的院子里開花，甚至在他所經過的地方，都布滿自己鮮艷的花身。但韋陀始終沒有注意到她。還嫌這些花在自己面前礙眼，妨礙了自己修行靜心，一怒之下把這些花全部燒成灰燼！最后義無反顧地上天做了如來座下護法金剛。殘留的一支花徑，傷心地成長，每年只匆匆開一次，等待著韋陀清醒……曇花一現，只為韋陀！

小丫說，只要誰也懂得這個故事，并懂得她的心事，她就嫁給他。我把暗戀了她六年的“明子”，鄭重向她推出！而且我暗里問過明子是否喜歡花？明子說他記憶中只顧著喜歡小丫，幾乎不去辨別花的顏色！我說那么為了小丫，你可以喜歡上花嗎？明子說只要小丫樂意，他會愛上所有的花！我給他講了曇花的故事。小丫的心事，當然不用我再給他補充了……

小丫出嫁了！婚禮那天她格外美麗開心！淚珠忍不住多次在她燦爛的臉上流淌。她上婚車前再一次同我擁抱，在我耳邊說：“云哥哥，謝謝你！我知道了，這才是愛情！”

我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便戲謔地小聲說：“是嗎？哎，把這么美麗的姑娘讓給了別人，我后悔了！”

小丫明白我是在逗她開心，她放開我，發出銀鈴般甜甜的笑聲，幸福地走上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