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一生是我解不開的謎，我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怎樣的人生。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已經去世了許多年，確切的說是在爸爸14歲那年離開的，不敢想象16歲失去父親是何等難過，尤其在那個食不果腹的年代，每次想到這些，我都覺得自己好幸福。

小時候奶奶似乎并不喜歡我們這些小孩，總是說：去，快去那邊玩去！因此我們就不怎么喜歡奶奶，都認為奶奶不心疼我們，有一年冬天還同奶奶惡作劇，把好幾個雪球悄悄放進奶奶的房子里去，原本以為看到奶奶生氣的時候會很開心，但是真的當雪融化成一大灘水的時候，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了，奶奶彎著腰清理了好大一會兒，我藏在奶奶家的斜對面窺視著房內的一舉一動，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奶奶她只是個老人，作為她的孫女我真的是太過分了，心里狠狠地批評著自己，嘴上卻沒說出一句表示道歉或懺悔的話來，那天晚上奶奶找到了爸爸，向爸爸訴說了我的不良行徑，爸爸當然是狠狠地批評了我，我沒有回應爸爸一句話，心里卻難受的要死。我相信，那天晚上奶奶的心情肯定也不怎么好，或許奶奶在那天失眠過傷感過懷念過和爺爺一起的歲月，盡管這只是我的猜測。

奶奶的家只有兩間房，一間她住，另一間是柴房，里面亂七八糟的什么東西都有，奶奶的院子沒有圍墻，誰都可以從她院子里走來走去，奶奶養了幾只雞經常被我們攆來攆去，有幾次奶奶氣急了拿起石頭就打我們，那時候真的以為奶奶是拿石頭打我們，所以心里多少有點忌恨，后來，多年以后回想起來，那些被奶奶扔起來的石頭，從來沒有落到我們任何一個孩子的身上，原來那些不規則的拋物線里也有愛，只是我們發現的太遲，可以說是從記憶里挖掘出來的愛。

爺爺和奶奶一共有八個孩子，而爺爺去世的時候成家的還不到一半，那時候奶奶才五十多歲，完全可以撇下孩子們另謀出路，我不知道一個女人需要多少愛和多少勇氣才能守住一個殘缺的家，而且一守就是整個一生，但是奶奶堅持下來了。村里有人說奶奶是個潑婦，不好惹，小時候我真的很相信這些話，因為奶奶不像別的老人那樣總是有說不完的話/講不完的故事，也不喜歡我們圍著她轉，那時候我們總是羨慕誰誰有個好奶奶，多年以后才發現那些羨慕是多么的多余，而這些覺悟都已經太遲。

曾經，我問過奶奶：爸爸他們小時候糧食夠不夠吃？奶奶說不夠吃就想辦法，活人不能讓尿憋死了。當時覺得這話很好笑，多年以后才明白其中道理。奶奶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村就是不缺山，所以在那個靠生產隊分發糧食的年代里，奶奶帶著大伯/爸爸和叔叔打起了山的注意，奶奶是三寸金蓮，叔叔那時候還小，所以經常在夜里大伯帶著爸爸，兩個瘦小的身影在山的某一處勞作，然后在某一天夜里再悄悄上山把成熟的土豆或地瓜運下山，這樣一家老小就能改善一下生活，充滿艱辛和幸福。

我能想象，當奶奶看到孩子們吃不上飯的時候，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許還會埋怨娶她進門又撇下她一走了之的爺爺，但是那么多年，我們從來沒聽到奶奶說過一句埋怨的話，只是經常在夕陽落下的方向目光無限延伸，那時候我經常問奶奶在看什么？有時候奶奶嘆口氣不說話，有時候嘴角勉強動一下，像是要說話但是沒有說出來，又像是想笑但是笑不出來，那種表情很難猜測。

我在想，很多時候，很多被翻譯成愛的東西，在享有的時候不被發覺和重視，當突然想過來明白過來的時候，那個人早已不再或者不在，親情也是如此，愛情如此，好好珍惜好好把握，閑下來的時候多想一下我們擁有的是什么？就算不能為之付出什么，在心里想想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