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東頭有一艘破船,擱淺在草灘上。風吹雨淋的,船已是百孔千瘡,油漆剝落,船槳也少了一個,荒廢很久了。
這是癡漢二叔的。二叔是個孤兒,是大爺爺在小溪邊上撿到的。二叔身上雖然沒什么殘疾,但人卻有些癡傻,所以村上的人都叫他“癡漢”。
大爺爺蹬腿以后,所有的房產都讓他其余的子女給“瓜分”了,二叔只能住在村上的祠堂。祠堂在文革那會,就被廢棄了。后來村里人漸漸富裕起來,就修建了一個更加體面的,把這里徹底遺忘了。無家可歸的二叔,就把祠堂當成了自己的家。
冬春季節,二叔幫人家打些短工,賺點散錢。夏秋季節,二叔主要在水上討生活。村里的人都說他是水命。他水下功夫了得,一個猛子扎下去,可以半晌不換氣。有一回,大爺爺在岸上抽完了一袋旱煙,也見不得二叔冒出水面來,就急著找村上的人幫忙,以為二叔去了。人還沒下水,就見二叔提著一只野鴨,站在水草叢中“咯咯”地笑。
二嬸嫁給二叔,真應了那句: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村上的人都把這件事看成笑話,但二嬸卻說:我樂意。二嬸的命是二叔救的。
村上的河,每年都會發一兩次洪水,順著水勢,從上游飄下來一些木料什么的。二叔每次都能撈到很多,然后擔著到鎮上去換點錢。那天,也是發大水,水勢特別大,直沒上了大橋。直聽有人喊:有人跳河了……二叔二話沒說,就跳下去了。岸上的人愣愣地盯著,剛開二叔還“撲騰”幾下,后來就徹底沒影了。大家尋思著:癡漢這回真得去了。十幾分鐘過去以后,在下游水勢平穩的地方,一個黑影步履蹣跚地走到岸邊,手里抱著什么……這是二叔跟二嬸第一次見面,后來二嬸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二叔。
二嬸很俊,瓜子臉,大眼睛,體態豐滿,四鄰八村找不出第二個。村上的二流子老想打二嬸的主意,都讓二叔拿著菜刀給唬住了。二嬸做得一手好女工,繡出的花能掉出露珠來。
村上的生活從來不會有什么變化,只是二叔打漁比平時更勤了,拿到市場上去賣的魚比平常更多了。二叔賣得錢就到鎮上,給二嬸換回些做女工用的針線來。二嬸不怎么出門,一兩個月出一趟村,村上的人也不曉得她去哪,二叔也不說,其他的時間二嬸就在家里一直繡。
笑話終于變成了神話。兩年下來,二叔像打了翻身仗一樣,從貧農搖身一邊成了富農。二叔買了一輛電動三輪,這車除了村支書家有,二叔是獨一份。本來看不起二叔的人就多,村上的流言一下子就起來了,而且像瘟疫一樣馬上擴散開來,最后大家統一到一點:二叔的祠堂有以前地主老財埋葬的寶貝,被二嬸拿去換錢了。
越是爭執,村上的人越是堅持。最后在村支書的帶領下,二叔的“家”就這樣被人給挖了,就像土匪洗劫過一樣。結果也沒挖出什么花來,大家悻悻地離開了。
這祠堂沒法住了,二嬸跑到書記家里大鬧了一場,書記老婆躲在廚房大氣也不敢出,書記腿一軟,差一點跪下。于是書記同意,把村上靠山的水庫承包給了二叔。說是承包,其實水庫本身就沒人管理。水庫邊上有一個小房子,也容得下兩人居住。
不再需要去看別人的臉色,兩個人在這里過起了“世外桃源”的生活。水庫里養魚,山上放雞,一大早,就能聽到二嬸滿山清脆的“咯咯”地喚雞聲。閑暇的時候,二叔就開著三輪帶著二嬸去兜風,后來才發現,二嬸的歌也很好聽,像黃鶯一樣動人。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兩年,二叔還是出事了:二叔把鎮長的兒子打進了醫院。這可成了村里的大事。村支書說二叔是“混蛋”;老一輩的人說“二叔這回栽了”;年輕一輩的人幾乎就把二叔當成了楷模。
二叔幾個月以后就回來了。后來聽說鎮長栽了,因為貪污受賄,上頭抓得可緊了。鎮長的兒子也進了監獄,因為強奸罪名成立,檢舉人據說就是嬸子。
幾年以后,二叔和二嬸就離開了村子,聽說在城里買了房子,嬸子還開了一家店,專門從事手工織繡,生意很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