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時間,品讀著《沈從文散文選》,感悟著先生用他輕松的、閑適的筆調,娓娓道來,湘西的風土人情,人物風貌,湘西悠悠的吊腳樓,……這些都是先生筆下永不衰減的熱情所在,他的目光關注著這一片土地的民情民生民風,他的目光是那樣熱切,又帶著那樣一種淡淡的憂傷,是那樣一種作為文人的無奈,這些都在他的散文中慢慢地散發出來。
讀著他的文字,一眨眼,他筆下的水手,便從筆下走來,怯怯的目光,年輕尚未發育成熟的身體,卻擔負著人生的重荷,這就是每一個在河流上漂泊的水手,他們的人生卻更多的是不為人所知的悲涼,好像一根芥草一般,隨便沒有了,就沒有了,這是在生存在那種時代的人的悲哀,這種生動于生命卻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哀。
那時的人是沒有生命的概念的,只有活著就是最好的,什么前途,命運,都是生命之外的東西。在先生少年的時候,有幾個很有個性的伙伴,他們都有著遠大的理想,長大以后,一個要當團長,一個要當參謀,一個要當主宰別人生命的人,但臨到了頭,前兩個被抓去丟了命,而這最后一個也為了保住一條命,吸大煙,成了一條煙鬼,享受著人生的奢華,他說他的命是揀來的,所以,他只在乎玩樂享受,這些在先生的記憶之中,都像風一樣散去遠走了。
先生的筆下,小水手的性命確如芥草一般,沒有誰會去驚慌,也沒有誰會去在乎一個弱小的生命的存在與消失,他的淡漠,他的處之泰然,他的平靜,都是一種風范,他用他真實的筆記錄著風土人情,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他的目光,他的心情卻是平靜的,可能也緣于一個漂搖動蕩的社會環境所至吧,在那樣一個連自己的性命都不知在何處消失的年代,可能人們想得更多的是記錄,而不是感悟。
在先生年隔十六年的時光之后,又重回湘西,談及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先生的卻說,“我不應當翻閱歷史,溫習歷史”。他又說道,“在歷史前面,誰人能夠不感惆悵?”就像此時讀下這段文字的我,這種感覺也曾多次存在我的生命之中,潛心的等待一個故事或是一個過程的發生,而竟至一切已經結束的時候,才發覺故事已然走遠,而于心中的是一種錯過的憂傷,這種源于生命的憂傷,竟陪伴了自己一路走來的時光。原本這也是天性所至的吧,也許正因如此,我的筆下才會總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憂傷從筆尖輕輕劃過,宛若流螢,也若生命中的黑夜里螢螢的燭光吧。
是呵,每到一個地界,先生都要親自察問當地的風土人情,每一幕,每一個人,每一個景都在他的頭腦里浮現,諸多的往事有時也有著隨風而逝的惆悵。
一路走來,先生眼見著一路民生涂炭,民不聊生,他發出這種對于這生命最真的嘆息,他嘆道,沒有健壯的生命,又何來一個旺盛的生命,又何來一個強壯的國家,往事了了,諸多的畫面會一幕幕在先生的頭腦中放映,而這份感慨只有天知,只有先生知,只有我知,還有誰知?這份民族苦難的嘆息這么輕微,誰又能從平淡的敘述中體會到一種無奈的悲哀。
但從先生的筆下走來,一路卻還有著另一番風景,那就是平常百姓的故事,他喜歡聽他們的吵鬧,聽他們用家鄉的方言說著一些粗話,那是生命的語言,永不會蒼白,卻是生動的,記錄著每一個平凡的生命輝煌的過程。在每一個黑夜的爐火中,在黑夜搖櫓聲中,在屈子的故鄉,在江流的船舷旁,在兩岸高聳的古壁之間,這種來源于生命最真的溫暖,曾經感動著先生的旅途。人性的狡詐,人性的善變,人性的復雜,這些也從先生的筆下默默地流淌,這是先生在感悟著這些平凡的百姓的生活,與此同時,他也仿佛用盡他胸腔中所有的力量來記錄著對于湘西千百年以來的歷史一種悲哀的注視。
這就是先生的手筆,于平淡的敘述之中找到人生的真諦,找到屬于人性的本質所在,看到生命最根本的東西,這就是先生的風范吧。感悟著人生平凡的幸福,他輕輕地走過,體會著這份最真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