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的費正清研究中心主任孔飛力(Philip A. Kuhn)有一本社會學名著《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版),涉及到一種非常值得重視的現象,就是兩種文化沖突對政策與管理措施的影響。讀這本書,或許對管理與文化的關系有所啟示。
清朝建立后,統治者一直面臨一個文化上的難題:一方面,他們對高度發達的漢族文化十分仰慕,尤其是對儒學及其相關的治國理論欽佩不已。順治、康熙、乾隆都是漢化的倡導者,有些舉措,說他們對漢族文化五體投地也不過分。但問題在于,作為滿族統治者,他們不得不強調滿族文化的優越性,在內心里,一直存在著對漢族文化的某種恐懼。從清初血淋淋地推行“削發令”,就可以看出這種憂慮和擔心。
統治者的憂慮和擔心,肯定會反映在國家治理方面。順康雍乾時期,尤其是康乾時期,國家政策中的文化沖突隨時可見。對不屬于滿族原有的文化體系,他們要大力接納,吸收漢族文化中有利于自己統治的成分,利用漢族文化提高自己的品味,不僅開動國家的宣傳機器倡導儒家學說中的君臣大義和天命神授,而且在生活中也處處向這種文化靠攏。康熙的讀經,乾隆的寫詩,都表現出這種對漢族文化的崇拜。
但反過來,他們又要不斷提醒自己,滿族文化中的尚武、淳樸,要遠遠優于漢族文化。正如乾隆所言:“滿洲風俗,素以尊君親上、樸誠忠敬為本,而騎射之外,一切玩物喪志之事,皆無所漸染。”漢族文化上的優雅和奢華,正是中原政權滅亡的本因。所以,他們在政策上又要極力排斥漢族文化,防止漢族文化侵蝕滿族的自信心,并告誡八旗子弟不得效仿漢人惡習,甚至為了防范這種文化上的滲透而把滿族與漢族隔離開來。這種對異族文化的二重心態,造成了治國方略的嚴重沖突。
著名的承德避暑山莊,可以看做是這種文化沖突的物化承載。一方面,模仿江南的園林,追求文化的雅致,賞心悅目的亭臺樓閣,詩詞對聯的漢風唐韻,恨不得把漢族建筑中的優秀成分全盤生吞活剝地拿過來;但另一方面,所有這些,絕不允許觸犯滿族傳統的神威,都要為更重要的“木蘭秋狩”服務。在這里,皇帝的首要使命是率領滿洲貴族以打獵的方式,重溫自己馳騁疆場的雄姿,喚醒滿洲血統中的戰神本性。
在這種文化的矛盾心態下,治理國家的舉措就難免疑神疑鬼。“文字獄”就是這種心態釀成的。其效果,恰恰是不同文化優勢的互相抵消,而文化劣勢卻無法有效遏制。這種有選擇地對漢族文化的模仿和學習,使漢族文化的價值核心被排斥,而表面的奢華則毫無阻礙被接受,很快造就出了一批墮落的八旗子弟。連乾隆也不得不承認,滿族“漸染惡習,浮靡囂薄,殊失國初渾厚之風”,“幾與漢人無異”。
而對滿族文化的強調和維護,又加劇了漢族的對立情緒,使受到排斥的漢族文化成為反抗統治者的思想基礎。政策和舉措上的沖突,使清朝對滿族“特色”的強調,最后卻加速了滿族“特色”的喪失。其中的寓意,值得深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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