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夢見叔公了。
沒有什么特殊的情節,只是夢見了9月傍晚的余暉下,叔公坐在那掉了漆的老屋的綠色大門前低頭擺弄著那凌亂的漁網,漁網一頭掛在大門的門環上,一頭拿在叔公的手里。叔公花白著頭發,佝僂著身子,蒼勁的大手絡脈分明,細細地梳理著漁網。打結了的便解開,纏上木屑、水草之類的便將它取下扔到一旁,堆積成一撮。
——那是我在腦海里,對叔公最深刻、最安靜寧和的記憶。那余暉總是溫暖,總是柔和,細細勾勒出老人的輪廓。在那幅畫面里,時光被沉淀著,靜止著。
叔公是個勤勞、能干的人。他嗜酒,沒盾飯總免不了喝上兩口,但我從沒見過他醉酒失態過。叔公老了,走路時總是佝僂著腰,有些蹣跚。他總是愛笑著逗我玩,是個頑皮的小老頭。叔公走路雖緩慢,但很少間歇,挑著擔子,穩穩地,走在鄉間細細的泥土上,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我看不見的盡頭。
韋家世代居住的鹿鳴村地勢獨特,解放前曾是共產黨的根據地。叔公雖不曾入黨,但17歲時曾跟著解放軍和國民黨打過一仗。叔公說,當時他還用土槍打死了兩個國民黨軍呢。說這話時,叔公臉上總是神采飛揚,溢著光彩。這是他老人家一輩子最光彩的事。我想向著叔公曾身材魁梧、英勇善戰的樣子,真不錯,這是我的叔公啊。
叔公心靈手巧,他堅持用自己種的竹子編菜籃啦,編柵欄啦,還會編竹蜻蜓給我玩。叔公總是細心地磨平竹蜻蜓的棱角,怕我劃破了手。他還會做竹排,在上面搭個小凳子,手握一根長長的竹竿就帶我到湖面上玩。竹排撐得穩當當的,我便大膽的伸手去劃那清綠的水,涼絲絲的舒服極了。每當這時,叔公便笑瞇瞇地望著我:“妹伢仔,小心掉進水里的喲。”
叔公和竹是有緣的。老屋后的一大片竹林都是叔公所種,他的身板沒有竹子那么直了,可他的秉性那么方正,身上也總有竹子般清淡美好的酒香。愛和叔公在一起,即便不說話,也感受得到那份厚實與溫暖。
后來,08年年初的冬天,叔公生了一場病,很重很重的病,病到再不能編竹蜻蜓,不能撐竹排,不能再叫我一聲“妹伢仔”。
病的時候,我去看叔公。叔公變得那么瘦,瘦到我已想象不出叔公大戰國民黨軍時驕傲神勇的樣子。我紅著眼,問:叔公,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寧寧哦,妹伢仔。
這是叔公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大年初一,叔公硬撐著,已是最后一次與全家人一同在桌上吃一頓團圓飯。叔公曾硬朗的手顫巍巍地拿不起勺子,這樣令人心酸的畫面讓我當場止不住落下淚來。
叔公,您的侄孫女是多么希望一切都能好起來。
叔公的兒媳曾偷偷去看過迷信,上面說,叔公要是撐得過初二,就撐得過以后。
但是在大年初二,叔公去了,撐過了初二的叔公還是去了。
我沒有哭。盡管叔公是第一個與我相處過又去了的親人。盡管我也那樣愛叔公。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此后每次家里過節,我會親手倒上滿滿一杯叔公曾最愛喝的白酒,用雙手恭恭敬敬地擺在祭祀桌上。
元宵在即,正是月圓人團圓之時。親愛的叔公啊,您在遠方過得可好?可有五仁湯圓吃?可有一片竹林作伴?可有美酒供飲?侄孫女將捎去祝福與想念,祝您在遠方幸福、安康。也愿您保佑我們一家安安樂樂、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