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不想讀高中了?!?/p>
我想象著當自己義憤填膺地說完這句話后,媽媽臉上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是直接扇我一巴掌,還是給我上一堂“愛的教育”,還是對我伸出大拇指說“verygood”,然后輕輕攬過我的肩膀,用一個她自以為很鬼魅的姿勢在我耳邊幽幽說道:“你做夢吧?!?/p>
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原本激昂憤慨的心終于在媽媽那張殺傷力高達百分之一百的臉龐的威逼下,減弱了斗志和勇氣。
眼前是一張張攤在桌上的草稿紙,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字。
密密麻麻的,填滿在心里,就像填滿的一整張草稿紙。
氣,像要喘不過來。
我狠狠地扔掉筆,閉上眼睛,將各種景象幻化成一個奢華的夢境,畫面就像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黑白電影,在腦海中反反復復地放映,然后慢慢地淡出,漸漸濃縮成一個白色的小點,接著又像氣球膨脹,填充在腦海里。
一片空白,就像此時的作業本一樣,很干凈的白色,以至絕望。
我們的生活中埋伏了太多竊賊,他們偷走了我們的勇氣,以致我甚至不敢再去正視虛偽的生活。我對自己說,當他們再次行竊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他們,分一點偷來的勇氣給我,哪怕只有一點點,哪怕是讓我當一個小偷。
低下頭,看到作業本上方方正正的宋體字,讓我一陣眩暈,我努力過濾掉腦子里關于幾何、應用題及各種錯綜復雜的電路圖——我想讓自己的思想盡量放開些,使大腦盡可能高效率運轉,帶動我潛藏著的勇氣,向媽媽訴說我內心一直蠢蠢欲動的生活。
我開始在大腦中全力搜索辭藻,然后將它們拼湊成盡可能完美的說辭。
——“媽,人家都說,讀書能把人讀傻了,你應該不希望你女兒變成一傻子吧……”
但是,按她的性格,她絕對會說:“傻子讀書,他能把自己讀聰明么?”
或者,
——“媽,你不是一直為你自己沒考上高中而悔恨嗎?為了不讓你的多年讀書夢付諸東流,我決定小小地犧牲一下,您讀,我不讀?!?/p>
又或者,
——“媽,您也看到表哥那樣子了吧,才開學一個月,人就瘦得像根柴似的,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您也不想看到我每晚秉燭夜游吧。”
…………
不能再這樣了。我“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得趁熱打鐵,再想下去,又該把底氣想沒了。
我帶著我的雄心壯志,拉開了廚房門,想著待會兒當我說出那句話后,媽媽會不會直接拿起旁邊的菜刀向我沖過來。
“你到底進不進來啊,別把們開那么大,廚房油煙重?!?/p>
“哦,”我趕緊拉上門,“媽,其實我想說……”
“把你旁邊的那些菜遞給我?!眲傄獜暮韲道飻D出來的話又被咽了回去。
看著手中一盤子的大白菜,如果它們會說話,現在我們應該已經被它們的尖叫聲,求救聲,哀怨聲震碎了耳膜。但現實終歸是現實,它們無法表達情感,只能等待死神的降臨。
“拿個東西都不利索?!眿屢话褗Z過我手中的盤子,一股腦兒地倒了下去。
“媽,我不想讀高中了?!辈恢膩淼挠職猓瑤锥扔f還休的話終于在此刻沖出了喉嚨。
“嗞~~”那些青菜觸碰到了油鍋里足以吞噬它們生命的溫度,尖叫著想要逃離,它們絕望的呼喊聲在此刻終于爆發,也將我剛才刻意有點壓低的分貝活生生地擠了開去,然后分散在空氣中。
“你剛剛說你想干什么?”媽側過身子問我。
“哦,沒,沒什么……”老半天,我才擠出這么幾個字。
聽過這樣一個故事嗎?一個被施了法的王子一年只能說一個字,他三年沒說話,只因為他想對公主說“我愛你”。當王子終于可以完整地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公主卻問道:“你說什么?”
很荒唐是吧。王子用了三年的時間醞釀著他的情感,我用了半天的光陰積蓄著勇氣,可對方都不懂得主人內心的煎熬,從而上演了一幕幕生活的悲劇。
我回到房間,理了理情緒,再次翻開作業本,繼續奮筆疾書。
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這是生活。
做自己想做的事,需要生活的勇氣。
而你我,都不懂做個小偷偷點勇氣,卻選擇被生活禁錮。